春水一面缓缓跪下, 一面将手中的火星抖落在门前的湘竹帘上,已经被泼上灯油的竹帘与纱幔立刻燃起了火光。

“娘娘,婢子是在牙婆手下长大不假, ”春水望着乔琬,此刻映着火光的眸也盈盈如春水, “婆婆对婢子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乔琬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子里生出一股绝望来, 连春水都会背叛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何人可以相信!

不可以, 她还有太多事没有告诉殿下,她还不可以殒命在此时!

乔琬想要自救,她偷偷将衣袖在笔洗内浸湿, 捂着口鼻直奔最近的窗子。

春水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她冲过来一把将乔琬抱住,眼睁睁看着门帘帐幔与那些散乱的纸页画卷都被点燃。

乔琬的气力实在比不上这向来要干活的丫头, 她不禁喝骂道:“你杀了我又有何用?”

春水终究还是个未经太多世事的少女, 她语带哽咽道:“太子的头疾已再受不得一点刺激,娘娘死了, 这储君……只怕就要废了。”

乔琬奋力挣开春水的辖制,但因为她的拖延, 门窗处已烧成一片火海,屋内浓烟滚滚,屋外是宫人与内侍惊惶的喊叫。

乔琬眼见门窗已是不能破,只能等外面的人撞破, 可屋内浓烟已然越来越呛人。她一步步退到冰鉴旁, 干脆问道:“你有那么多机会对我下手, 为何要放火烧了文绮阁?”

她心中还有残留着一些从前的愧疚,她甚至幻想春水可是前世来索命的厉鬼?

春水也不避那浓烟,她一边咳嗽一边道:“是婆婆教我的,只有这样能逼疯殿下。”

乔琬心下明了,她的死状越惨,殿下被逼疯的可能越大。

前世乔琬心存死志,并不畏惧烈焰焚烧之苦。可如今,她的家人还在,她心中还有未竟之事,她不能死在这里!

乔琬艰难地打开冰鉴的盖子,掬起早已融化的冰水浇到身上。还好春水过于稚嫩,并不敢直接杀了她,只要外头的人救火及时,她还有机会可以出去!

乔琬蹲下身子,用湿漉漉的袖口捂着口鼻:“春水,我素日待你不薄,你且让我死个明白。联系你的是什么人?东宫可还有内鬼?”

春水跪在地上,只是遥遥磕头道:“娘娘,春水下辈子做牛做马再伺候您。”

“不要下辈子,不要再有下辈子了……”乔琬心痛难当,你我再相遇只怕是在地狱了。

文绮阁内的帐幔、书册烧起来极快,外头已经在撞门窗,乔琬隐隐听见太子的声音。她想站起身,却觉得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屋内的烟太浓了,乔琬被熏得睁不开眼,目中泪珠滚滚。

前世死前,她只觉得恨意宛若利刃,教她不会怕也不会痛。可此刻她心中感到荒诞又哀恸,今生与前世是救赎还是轮回?

她此时真的死去,一切还能重来么,再睁眼只怕要在地狱了吧?

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

乔琬很久很久没有再做过那个梦了。

延和元年的雨丝风片,再次吹拂在她的身上。她从长乐宫的夜宴上出来醒酒,望着毓园曾经的竹林,一时间仿佛看到另一个徘徊不去的幽影。

那守门的小内侍提着琉璃宫灯垂首立着,灯影在风中晃动。

“夫人,咱们回去吧。”是春水的声音。

乔琬还有些糊涂,她不知自己此刻为何在此,只是听着春水的声音,心中觉得凄凄。

她依言随着侍女转回了游廊,却忍不住频频回望,总觉得那夜雨中的竹林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夫人,怎么了?”

乔琬似溺于深梦,分不清现实梦幻,她有些恍惚道:“竹林里好像有一道人影。”

“夫人,您醉了么?”秋山小心问道。

乔琬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沉静的悲凉,又有许多不舍,她轻声说:“我想起了太子殿下。”

春水与秋山打了个寒颤,她们不敢答话。新皇刚刚登基,哪有什么太子殿下?也只有先帝曾经徘徊毓园,怀念早年病故的废太子罢了。

走了几步,乔琬复而转身望去。

风雨骤起,竹林萧萧,一时寒意幽袭。

秋山低声又说了一遍:“夫人,您醉了,切不可再提了。”

**

乔琬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觉得神思乏累,浑身动弹不得。她睁眼睛望着纱帐,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觉得可好?”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一双微凉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乔琬眨眨眼,她想侧过头去,却只觉得晕眩疲乏:“殿下……”

“没事的,婠婠,你醒了便好,”荣谌轻声道,他转而问旁人的声音里却夹杂着薄怒,“太医呢?”

那边白公公的回话乔琬没有听清,但她觉得神智这才回笼,她想起来了,是春水将她困在文绮阁!

“殿下,春水呢?她可还好?”乔琬握紧太子的手,吃力地问。她的声音沙哑,喉间一阵干痒疼痛。

荣谌亲自为她垫起引枕,一旁竟是霜清扶着她坐起身,并不见清昼、白芍等人。

“先喝水,你方才呛着烟了。”荣谌不容置疑道。他拿过琉璃碗与银汤匙,亲自给乔琬喂水。

乔琬慢慢喝了,只觉得那温水里掺了淡淡的蜜,喝起来甜丝丝的。

待喝完了水,她又问了一遍:“春水如何,我怕她在宫中还有内应。”这回她说话要顺畅多了。

“你还念着那宫人,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如何,问问我如何?”荣谌佯怒道。

乔琬见他不愿说,便往后靠了靠自顾说了:“她是我们家从牙婆手里买的,她说这主意也是牙婆教的,只怕如今早抓不着人了。”

她心思飞转,只怕随春水出宫的齐绶、今日当值的宫人都要吃挂落,她求情道:“小齐公公与几位宫人,还望殿下开恩。”

“还有呢?”荣谌问她,声音又冷了下来。

乔琬忍着酸疼侧头望去,这才发现太子如今尚未更衣,身上还有沾着灰黑色的污渍。他蹙着眉看她,目光凌凌。向来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竟是她从未见过,也从不敢想的狼狈……

“殿下,”乔琬见他如此,这才后知后觉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您怎么尚未更衣?可用膳了?”

刚刚急急说了两句,乔琬又觉得喉咙生疼,忍不住想咳嗽。

荣谌见她如此,哪还有心情与她置气,忙伸手轻轻拍着她:“再用些粥可好?这样才能用药。”

乔琬这才想起来问:“我可伤到哪里么?”

“伤了嗓子,你先别说话了,”荣谌道,“也不知太医院治不治没心没肺。”

乔琬乖巧地靠在引枕上,只轻声道:“可柔安还有许多话想与殿下说。”

“你先休息,我让司馔送粥来。”

“想说。”乔琬慢慢品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半阖着眼,只娇纵道。

荣谌却有法子治她,他问道:“今日才说,私下喊我什么?”

乔琬登时又清醒了,她抬眸一嗔,却瞧见太子身上的袍子还沾着水渍与烟灰,不禁软了语气:“表哥,你先梳洗吧,柔安等你一同用膳。”

**

太子梳洗罢,进来陪着乔琬。如今倒是不去偏殿用膳,只命人端了食案到会宁殿来。

不多时,司馔捧了包着黄云缎的食盒进来,摆了一桌子粥与小菜。太子妃被浓烟伤到了嗓子,不论是粳米粥还是糯米粥,都炖得软糯。小菜也都挑着好入口的,生怕太子妃吃了有什么不适。

典膳局原还想另外替太子准备,白公公派人传话太子要陪着用膳,倒省去这些,只又上了水晶脍等凉菜。

清佩姑姑与霜清扶着乔琬坐下,她觉得自己缓过来许多。

“还晕眩么?”荣谌揽着她坐好。

乔琬明白自己是在鬼门关边转了一圈,今日在那屋内只怕是没喘上气才昏过去的。

见着太子取了小碗,乔琬忙道:“殿下,柔安自己能用饭。”太子倒是喂上瘾了。

“嗯?”荣谌轻轻哼了声,只睨了她一眼。

乔琬闭了闭眼,只细如蚊呐道:“表哥。”

荣谌将玉碗银匙放到她手中:“慢些用。”

说是太子妃自己用,两位司馔倒是屏息凝神布菜,生怕惹了太子殿下不快。今日文绮阁走水,太子雷霆之怒只怕要东宫上下心惊胆战数日。万幸太子妃无事,两位司馔在心里悄悄念了声佛。

用过晚膳,太医又来看了,只道是太子妃娘娘的嗓子将养几日便无碍,开了润喉的方子和安神收惊的方子。

长春宫特地让八宝姑姑亲自走了一趟,送来的许多安神温养的药材。

“自消息传来,太后娘娘和嘉宁公主就坐立难安,晚膳也用不了几口。只是当时东宫正忙乱,陛下还特地派人来请娘娘宽心,不必亲自过来,”八宝姑姑道,“娘娘始终不放心,一定让奴婢亲自来看看太子妃娘娘。”

“让太后娘娘和嘉宁担心了,”乔琬声音还有些沙哑,“柔安无事,太医说嗓子将养两日便好了,姑姑尽可让娘娘与公主安心。”

八宝姑姑细细看了她并无烧伤,乔琬又说了她躲到冰鉴旁取水一事。

八宝姑姑听她声音又哑了几分,忙道:“娘娘机敏,只是不敢再劳动您用嗓子。”

乔琬只是一笑,亲自送八宝姑姑到殿外。

清佩姑姑亲自盯着掌医的小炉上熬好了药送进来,乔琬乖乖用了药,便被太子请去歇息。

眼见着已经亥时了,乔琬见太子安置好她便往外走,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袖:“殿下?”

“睡吧,我只是去书房。”荣谌轻声道。

乔琬心中一叹,只道:“表哥,你还想知道柔安的秘密吗?”

作者有话说:

太子:急着杀人,其他不急

婠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