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秋狝不过十余日, 天子就打算回京了。
而康平伯求了一圈勋贵,又打点了金鳞卫,终是在回京前得了个结果。康平伯长公子放归回府, 而伯府嫡女据说是到京郊清泉庵出家。
那日柔安县主被及时救下,并未受伤, 康平伯本不必这样丢了老脸又脱一层皮。但天子对东宫一向上心,康平伯府吃了这样的挂落倒也没人奇怪。
那犯事的丫鬟眼看是活不成了,为了家人不受牵连, 最后倒是直接复述了许多原话。
有一句倒不知是怎么故意传出来的:“出丑便罢,摔断脖子最好。”
如此, 康平伯更是落得个治家不严、管教无方的名头。御前那一句“不堪大用”,更是让伯府堪忧的前景雪上加霜。
乔琬惊异于这兜兜转转又有些相似的命运,前世的黄云雁也是到这清泉庵出家。她参不透其中玄妙, 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至于康平伯府,如今这般落魄下去,依旧沈昱的性格, 过些时日必然又要开始汲汲营营。如此, 倒更有机会抓住他们的错处。诚如太子那日所言,来日方长。
从玉京来松云围场的路走得慢, 回程的路乔琬却觉得快极了!她只在车内与母亲看看押车的清单,聊聊冬衣用些什么皮子, 三天一下就过去了。
回到府上自己的住处,乔琬才觉得松快多了。
院子与花厅都比围场别院宽阔许多,留守的丫鬟们给她换了新的熏香、软和的被衾,都是熟悉亲切的香味。早起也只要披衣就好, 玉京的天气也不像围场那般沁透的凉。
从围场回来, 各个院子又有许多山货、皮子要整理入库, 谁猎到的都算自己的。乔琬此处还有天子与太子的赏赐,清昼带着人清点造册,上上下下又是忙了几日。
侯府下人没有什么太多的机会出京,围场秋狝在他们看来已是有趣极了。况且此次前去,乔琬惊了回马,疏影又进了回金鳞卫的地牢,不止乔琬自己的院子里丫鬟婆子们要听故事,各院留守的也要跑来听。
清昼和疏影只捡了要紧的说,打发他们别乱传。
春水和秋山此行被吓着了,倒是谨遵那日所言,对外不多说一句,只唯唯诺诺一问三不知。秋山如此便罢,春水还因此被小丫鬟们追着批判了好久。
又说那刘阁老遭弹劾一事,也随着天子回京,有了着落。
“原是刘氏族人私德有亏,因扩祖宅与祭田,逼死了同乡的一个秀才,”乔琰向来是个包打听,“若是寻常交易,那秀才气性大不愿卖地,倒也没的说。可听说是刘氏族人仗势压了价去买的,那秀才本就体弱,气着要写状纸。结果状纸还没写好,人就病死了。”
萧氏听得直皱眉:“本该是为祖上积德的事,怎么还闹成这样。”
“后头还有呢,”乔琰喝了口茶,“那秀才的老爹倒是找人写好了状纸,将刘氏族人告上了公堂。偏偏那公堂上的老爷,是刘阁老做主考时出的进士,要尊刘阁老一声座师的。”
“他倒是偏袒的很,那秀才的老爹却是气性真大,一头便撞死在公堂之上。如今刘阁老是人在京中坐,祸从天上来。‘治家不严’这帽子真是轮番戴,如今康平伯倒是要松口气了。”
“老三,休得贫嘴!”
乔琬听得却是心惊,“座师学生、同科同届,党风日盛”,太子的话犹言在耳。此事并非刘阁老有意为之,但太子忧心的结党之势,却不可挡。
太子前世礼贤下士,也多与文人雅士往来。如今他早早想要脱身开来,或许也是一件幸事。
然而前世并没有刘家遭到弹劾一事,刘妧也如常嫁给二皇子了,这又是为何?
乔琬想了想道:“那刘家小姐与二皇子的婚事?”
乔琰摇头:“绝对是不成了。太子明年大婚,今年底二皇子就要出宫开府了,这关头怕是不想与刘家有什么牵扯。”
如果从这个时间点来说,有人故意搅黄二皇子的婚事,倒是有些可能。
乔琬想到,前世二皇子是到了太后寿辰之后,才得封昭王,赐婚刘妧,出宫开府。当时太子一直没有婚约,二皇子得了门好亲,东宫便少了一个选择。
可如今,太子已得了赐婚,搅了二皇子这门亲倒也无所谓。但乔琬又疑惑,不是还有一个程皎么?
如若这些变故真是有人为了夺嫡在做准备,那么,此人又会是哪位呢?
**
秋狝回来,转过些时日就要中秋了。而乔琬的生辰是八月十六,这也是她今年办及笄礼的日子。
因早有准备,倒也并不忙乱,如今只需给及笄礼的宾客们送去请帖。只府中采买略忙些,要准备今年的新酒,果点也都需买新的。倒是正好将中秋家宴与及笄礼一同准备起来。
乔琬前些日子都在亲笔写请帖,送出去后不过疏懒几日,便已到了中秋节。宫中赐下了月饼、彩缎等节礼,东宫还送了新出的螃蟹,不忘佐上几坛黄酒。
第二日就是及笄礼,中秋家宴本欲从简。但萧氏想着这是女儿在家中的最后一个中秋了,仍是咬牙结彩楼,依旧要办个热热闹闹的。
各人心中明白,但面上只做不知萧氏的惆怅。一晚上谈天说地、行酒令,倒也热闹。
乔琰还堆了香塔来烧,倏尔问乔琬:“今日外头也热闹着呢,去看烧塔吗?”
今日厨房准备了桂花酿,乔琬吃蟹又佐了点醋酒,此时已有些神乏,但心中还是快活的:“外头要闹上一整夜呢,咱们追月去吧?”
就在此事,门房和管家倒是急匆匆赶了进来:“老爷、太太……太子殿下来了。”
乔琬还钝钝没有转过弯来:“太子殿下?今日宫中不是设宴吗……”
萧氏忙拉起她,一家人往正堂去了。
乔琬还记得太子那日在别院门前说他尚未正式拜访府上,后来因为惊马之事,倒也登门了几回。
如今回了玉京,太子再登门竟也不叫人紧张了。
众人拜见,说了几句客套话。乔琬因为饮酒,只觉得神思游**。她从前酒量并没有这样浅,只怕是混了酒,令她有些不胜酒力。
不过她还是听清楚了,太子说:“如今月上中天,还想请婠婠同游。”
乔家人不知太子是何意,但看着在堂下等候的金鳞卫力士,乔琬与太子同游看起来倒也安全。
乔琬没想那么多,她也愿意出去疏散酒意,忙道:“乐意之至。”
**
取来了斗篷,乔琬想了想还是带着霜清出行。
到了街上,乔琬只低头跟着太子,夜风徐徐,那浅浅的酒意确实散了不少。
“殿下,今日宫中不是设宴吗,您怎么出宫来了?”乔琬自觉与太子熟悉许多,也敢大胆搭话了。
“歌舞不休倒也吵闹,”荣谌道,“不如出来与民同乐。”
“我听闻陛下所排歌舞,当真一绝,”乔琬感到太子的敷衍,她小心地瞧着他的面色,“太后娘娘总是赞不绝口哩。”
荣谌无甚表情地说道:“听起来冷清寡味得很。”
乔琬不明白此话何意,荣谌却也转过头来看她:“咱们沿着逦河去夜市,可好?”
逦河沿岸的酒楼、画舫,今夜琴瑟笙箫不绝,间或有着酒客的笑闹声。不远处的巷子里,还有孩童嬉戏打闹的声音。
二人沿着逦河慢慢走着,水波轻**,映着岸边的花灯烛火,宛如流光碎金。
乔琬的酒意终于散去,她不知太子为何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出宫。况且如今看来,太子并无要事嘱咐,只是随她漫无目的地闲逛,定是有什么心事。
她定了定心神,或许太子又把她当做一个幌子,只为了出宫疏散些烦闷。如此,乔琬见太子并不言语,便也只是默默陪着他。
她慢慢走着,抬头去看月亮。今夜银蟾光满,万里无云。他们这样沿着逦河朝着月落的方向走去,好似真的在追月。
逐渐走到了热闹的大街,沿路摆的摊子卖什么的都有:木樨数珠子、丹桂花、促织笼子、团扇、花灯……还有担水背糖的、卖糕点的、卖扇面字画的、相面看字的,乔琬并非没有来过夜市,但仍旧觉得有趣。
荣谌见她看着有趣,便道:“婠婠,可想买些什么?”
乔琬突然想起他从前给长春宫送的那些东西,不禁问道:“从前殿下出宫,常带些有趣之物送给太后娘娘和嘉宁,可是也曾到这夜市上来?”
荣谌莞尔:“没想到你还记得……确是来过的。”
乔琬见他终于肯笑,心下松了许多,也不自觉也笑道:“咱们就这样走走吧,我还没看到中意的。”
二人又走了一小段路,乔琬才轻声道:“殿下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荣谌道:“并没有什么心事。今日宫中新谱的曲子,说是仙宫佳音,但俱是清冷音调。我听不惯,不如出来游玩赏月。”
乔琬觉得又是个敷衍的理由,她并不信太子只是因为首曲子,就从中秋宴上离席。
她试探道:“殿下为何不喜这曲子?”
荣谌望着她,却道:“下回你与我一同赴宴的时候,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这是太子第二回 在她面前卖关子了。
乔琬想起上回所说之事,往太子身边靠了靠,悄声道:“殿下,之前在围场时所说二殿下的婚事变故,可是因为刘阁老被弹劾?”
荣谌见她悄悄凑近的模样有些好笑:“不是什么大事,出京前折子早就递上来了,父亲才被烦得跑去了围场。”
乔琬没想到这个答案,原来秋狝提前的原因竟是这个?若之前她所猜想是真的,论起这一切的源头,终究还是因为她与东宫的婚事……
再往前摊铺渐少,乔琬眼见着此处有些熟悉,竟是到了丰乐楼附近。
此处是多有贵人往来,临河的岸边全都挂满了秋灯,灯火辉煌只怕是仅次于元夕了。
他们从金波桥上走过,举目望去,天上桂魄流光,两岸烧灯续昼,逦河碎影浮金,不啻琉璃世界。
荣谌突然道:“你为何不想,我出宫只是为了与你清月共婵娟?”
乔琬闻言,有些惊讶地望向太子。
却见月影花灯下,如玉的少年从袖袋里取了一只钗匣:“婠婠,生辰吉乐,遥扣芳辰。”
作者有话说:
太子:逛街一晚上才铺垫到位,提前祝婠婠生日快乐~
--
为什么说太子是少年,因为他只比婠婠大一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