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冰雪消融。

霍城县开干沟边防派出所门前的空坝子上,七八位民警围在一起,笑成了一团。

“居然有警察不会骑马,哈哈哈,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林旷同志,你不是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吗?难道公安大学不教骑马吗?”

“林旷同志,你和马儿好好商量商量,至少争取今天能坐上去。”

人群之中,和马儿拉扯了半个小时却依然没能上马的男人红着脸走出来,尴尬却认真地解释:“抱歉各位,我没学过骑马,有谁能教我一下,怎么上马吗?”

男人身材修长、唇红齿白,在一众黑红的脸蛋子中间,显得格外突出。

“咦,骑马还要学吗?那不是爬上去蹬腿就走吗?”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无情的嘲笑,林旷扯着手里的缰绳,不知该如何解释。

对于面前的各位少数民族同胞来说,骑马的确是生来就会的技能。

但对于林旷这个从海城来到霍城县不足一周的汉族人来说,骑马这项技能,尚未得到开发。

“去去去,别在这儿嘲笑林旷同志!人家是组织上派来援疆的干部,多的是你们不会的技能!”

所长王承泽是个四十出头的壮汉,也是开干沟派出所里唯二的汉族人。

王所长挥手赶走了看热闹的一群人,转身安慰林旷:“不要紧,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会骑马,个把月就学会了。你才来没几天,先慢慢适应,等后面空了,我教你骑马!”

所长咧开嘴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林旷扯着缰绳,也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这是林旷来到霍城的第三天,从小生活在东南沿海的他,曾经对于新疆的印象,是空洞的广袤无垠、地广人稀。

当他飞机落地乌鲁木齐,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到了伊犁,最后又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车,风尘仆仆地到达开干沟派出所时,他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广袤无垠。

入夜,林旷躺在派出所的宿舍里,听着舍友们粗犷的鼾声,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如同放电影般地闪过过去二十五年在海城生活的一切。

刺眼的白色纸花,潇潇雨夜中的灰色陵园,歇斯底里的争执吵闹,无数的片段汇集到一起,组成了来新疆以后,第三个无眠的夜。

早上八点,灰暗的天空露出一点懵懂的光亮,身心俱疲的林旷从**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出了宿舍。

三月的天气,西北大地的温度还没有回暖,但伊犁河谷里的草坪,已经萌发出一点绿意。

林旷站在坝子里,闻着空气中青草和雪水的味道,抬眼望去,天山在晨光熹微之中透出一点白色的山顶。

身处旷野之中,凡尘俗事带来的烦忧,一点一点地融解在风里。

林旷搓了搓手,打算循着昨天所长告诉他的巡边路线走一走。

巡边,边防民警最重要的职责。

熟悉路线,学会骑马,适应这里的生活,都是他目前这个阶段,应该完成的事情。

他从马厩里牵出昨天那批没给他面子的马,动作轻柔地顺着马毛。

“兄弟,初来乍到,你不喜欢我也是正常,你陪我走一走,咱们熟悉一下,也许,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一人一马,迎着太阳初升的方向,缓步向前走去。

马蹄声落在地上,敲出叮叮当当的节奏,蓝色的小房子被甩在身后,由体成面,最后化成一个小点,伫立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穿过河谷,穿过溪流,林旷牵着马爬上一座不算陡峭的山坡。

山坡另一侧的山脚下,霍尔果斯河的水量日渐充沛,潺潺流淌,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银光。

这条河是天然的国界线,河边立着厚厚的铁丝网,穿过铁丝网越过这条河,便到了哈萨克斯坦的境内。

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林旷循声回头。

一个红色的小点,在草甸上疾驰,原以为会是当地的牧民,等那红点靠近了,林旷才看见,是个骑马的姑娘。

姑娘身穿一身红色的骑装,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毡帽,双腿并着马腹,单手握着缰绳,俨然是一幅壮阔飒气的场景。

但眼看那人那马离国境线越来越近,林旷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快步上前,一边奔跑一边大喊:“不能去那边!那边是国境线!”

马上的姑娘嘴里不断地发出“吁”声,手上不断地拉扯缰绳,想要控制马儿前进的方向和速度。

但那马似乎完全不听指挥,固执地朝着国境线冲去。

马上的姑娘急了,林旷也急了。

无奈之下,他按照巡边条例,从后腰掏出枪,对着天空,空枪示警。

从警五年,这是林旷第一次真的开枪,一声刺耳的枪声,打破了边境线上的平静。硝石的味道与青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林旷的手在空中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