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来?

桑清衍闪过一丝疑惑。

以灵霄仙尊的身份而言, 他来领队已经称得上规格极高了,地位再往上,能让他等待的似乎也只有……

正想着, 灵霄仙尊的最后一个字音也恰好落下, 他的目光忽然定在某处,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哦,来了。”

循着灵霄仙尊的视线,桑清衍看到了一道正从容走来的灰褐色身影。

身材瘦削的老者一步步踏上宴客厅的台阶, 对上门口几人的视线,和气儒雅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讶异:“咦,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他出现得突兀,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看到他的刹那, 他就已经踏上了台阶。

肉眼看, 老者分明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可哪个普通人能够在不触及在场人感知的情况下骤然出现?而闭上眼, 不去仔细感应,甚至还会觉得他所在的那个位置什么也没有, 唯有一股轻柔的风从那刮过。

这样的境界, 普天之下都极为少见。

桑清衍做不到, 灵霄仙尊做不到, 学宫的几位先生和桑如阳同样做不到。

他所知的唯一一个能做到的那个人是……

“夫子?”

桑清衍对上那张无辜反问的脸,他挑起眉, 神情也显出了惊讶。

不只是他认了出来, 桑如阳和几位学宫的先生也都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声, 除了灵霄仙尊神闲气定,一副“我早有预料会这样”的表情,其他人看起来都颇为震惊。

在场的人即便不是学宫中人,也与学宫渊源匪浅,对老夫子的面孔自然毫不陌生。在老夫子走来的那一刹,大家就都发现了,只是谁也不敢置信,本应该好端端待在学宫里的人会突然现身。

偏偏看灵霄仙尊的模样,老夫子似乎已经跟了他们一路,而他对此也全然知情。

学宫的几位先生都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来,他们的感知能力竟然退化到这种地步了么?连老夫子处在身侧都一点没有察觉?

“看我干嘛?”老者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台阶,又看向堵在门口的众人,挥挥手,将人都往屋里赶,“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站着多累啊,你们都待在这里,不进去坐着说话吗?”

果然是他熟悉的老夫子。

桑清衍微微摇了摇头,拎起傻站在原地的弟弟跟在老者身后再次走进宴客厅。

“没想到您也来了,让我都有些惊讶。”他与老夫子在上首坐下,亲自为其斟茶,“不过您的隐匿功夫也着实太好了些,整个桑家都没有一个人发现您的到来。”

桑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秘境里的动静,可就连亲卫来通传时,也只提到灵霄仙尊来访,而他后来更是单独出现,也就是说老夫子进到桑家后就和其他人分开了。

在主人家乱跑原本是件十分冒昧的事,但这个人换成老夫子,桑清衍却生不出一丁点的介意。

以老夫子和桑家这么多年的关系,只要他不把秘境捅个窟窿出来,压根没人会多说他半句。

而且,老夫子也绝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能让他擅自离队,只能说明有什么独特的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老夫子“嘿嘿”笑了笑,没打算细说。

难得想收个小徒弟还被对方一口回绝了,这种事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简单带过就可以了,等回头事成了再炫耀也不迟。

这么想着,老夫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感叹道:“唔,还是桑家的灵茶好喝,清香回甘,好茶呀!”

“您老喜欢就好。”

桑清衍又为他续了一杯茶。

“夫子,您怎么会来桑家啊?”桑如阳拘谨地站在他哥边上,看看坐着的一众大佬,想想自己小可怜般的身份,愈发觉得今天这位子格外烫人,根本坐不得。

他师尊来也就算了,总不能老夫子也是来逮他的吧?

桑如阳心里有数,他还没这么大面子。

“我记得,您不是之前还在北疆的大周王朝么?”

他从天元学宫跑出来前,学宫里还流传着老夫子又在北疆挑选徒弟的小道消息。这尊大神平时鲜少下山,偶尔隐姓埋名外出游历也往往要过上一段时间才会回学宫。

桑如阳掐指算了算时间,老夫子这行程几乎是离开北疆就往他们南境来了。

这话一出,几位学宫的先生也看向了老夫子。

“所以夫子之前在北疆收徒了吗?”其中一位先生没忍住好奇问道。

“没有没有,我是那么喜欢收徒的人吗?”老夫子摆摆手,“要是人人来拜师我都得收下,那咱们学宫还不早就人满为患了。”

但是想到刚刚拒绝他的小姑娘,老夫子就莫名有些心梗。

果然年轻人不识宝呀。

“至于为什么来桑家……”他侧脸,瞄向一脸赔笑的桑如阳,意味深长道,“听到咱们学宫有学子逃课,我身为夫子,哪里坐得住呀?”

眼瞅着桑如阳表情愈发诚惶诚恐,老夫子也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你师尊可是为你操了不少心,等此间事了,你也该向你师尊赔个不是了。”

“是,弟子知道。”桑如阳蔫巴巴地应声,又有些好奇地抬起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夫子,您说的‘此间事’又是什么事?”

老夫子这回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朝着桑清衍点了点头,说:“清玄,让我们看看吧。”

……

走入桑清衍一早就布置好的地下密室,哪怕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桑如阳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

他挠了挠头,脸上向来温和的神情凝重了些,跟着桑清衍一路走来,聚精会神地分析着他们的对话。

听着听着,他倒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他哥似乎活捉了一个域外天魔?

正想着,他的师尊也开口说道:“其实我们来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个特殊的域外天魔,只是那人颇擅隐匿之法,好不容易抓到,已经只剩下半口气,没撑两天就死了。”

灵霄仙尊叹了一口气:“观其实力倒是不高,也试着比对过身份,却没有什么结果,像清玄你这样能抓住一个有切实身份的,实在难呐。”

整个天下凡人不知几多,几十年就能换上一代人,无名无姓的人想要究其来历,难度和从大海中捞出一滴雨水相差无几。

“也是侥幸。”

桑清衍淡淡地说着,带众人在一道沉重的黑石巨门前站定。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夫子和灵霄仙尊,见二者同时朝他颔首,示意周遭并无异常后,他这才掐诀打开了最后的封印。

被赤色河流环绕的一块巨石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黑玉玄棺,其上没有封盖,一道道带着锐金之气的灵气凌空坠落,看似无形,却仿佛看不见的锁链般扎进黑棺,将其中的某个存在牢牢封锁。

而每当肃杀之气过于浓厚时,漂浮在黑棺上方的一株巴掌大的淡青色小树又会不时轻轻抖动,散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辉,护住下方的黑棺。

显然,为了吊住这个域外天魔的命,桑清衍也花了不少功夫。

无须桑清衍多言,来到这里的学宫先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自然而然地走上去检查起域外天魔的状态来。

其中一人更是拿出一盏造型古朴的铜灯,里面的灯油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如墨的色泽中又隐隐透出一缕异样的血红。

学宫先生点燃铜灯,又摸出一个玉瓶加入了几滴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精血,随后手掐法诀,便见铜灯缓缓闪烁,一点暗红的光芒逐渐放大,最近照射入虚空,又折射回黑棺上的那道人影上。

随后不论他如何掐动法诀,这一缕细若游丝,中间仿佛断开般的红光,再也没有偏移过分毫。

几人忙忙碌碌,试验完一种方法还不够,又接连试了几次,这才向围在一旁的桑清衍和老夫子说道:“确认无疑,此魔就是三百年前闻名南境的阮刀王,阮子晟。”

他们接到桑清衍的传讯后就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了与阮子晟具有血缘关系的人,想确认一个人的身份,确定他的血脉是最便捷的一个方法。

但谁也不知道若是一个人变成邪魔,验证血脉的方法还能否奏效,因此他们足足准备了十八种不同的方案。

而现在,每一种的结果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躺在黑棺里的这个域外天魔,就是阮子晟。

“好!好啊!”老夫子听他们说完,一双眼睛不由得亮起来,看着躺在棺材里仿佛一具尸体般的刀客,忍不住连连点头,“既然确定了身份,那我们的推论也大多能够成真了。”

灵霄仙尊声若洪雷,话少如他也不由得带了一丝激动:“邪魔果真是由人而来!”

桑如阳对学宫的研究并非一无所知,身为桑家嫡传,他知道的也远比常人更多,看着他们的举动,他若有所悟,转头看向桑清衍道:“哥……”

桑清衍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结论他早就有所预料了,如今只不过是再一次得到了肯定。

“如此说来,光靠四圣血脉一代代封印,所收获的成效也仅是杯水车薪啊。”兴奋劲很快褪去,老夫子望着沉沉闭目的阮刀王,面露忧色。

“这香火大阵固然是惊世创举,可也是把双刃剑。世人活一日,负面的事物和情绪便只会与日俱增,而四圣血脉却只会逐渐稀薄,直至再也无法驱使圣器。”

“然而,修士也好,凡人也罢,又有几个敢说自己心中从无恶念魔念?”

“即使并非由心而生,也不是没有可能被外界的邪魔力量侵蚀。”老夫子说着,隐晦地与桑清衍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但凡时机恰当,受祂力量催化,人族越多,邪魔便也只会增多。两股势力此消彼长,四圣封印迟早压不住祂。”

“这局难破啊!”

听着老夫子的话,周围的学宫先生们和灵霄仙尊也都面色不太好看。

如今整个封印的情况如何,除了四圣血脉,他们天元学宫就是最清楚的存在了。虽然不能说危机已经火烧眉毛,但也到了一个十分危急的紧要关头。

老夫子此行去北疆,也是因为北疆的四圣血脉疑似出事,他心中忧虑,才拨冗前去查看。

可即便玄武血脉最终安好,依靠四圣血脉的力量,又能够将这封印再延续多少年呢?

几百年?几千年?但纵观整个人族历史而言,哪怕几千年的时间,放在岁月长河里,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人族需要解决这个难题。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某颗蛋大概还有三四章出场,大纲是这么说的(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