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桑清衍睁开眼看了一眼空****的床榻。

说什么修炼也要劳逸结合,适度睡眠有益于身心健康,全是歪理。要不然他为什么一点睡意也没有, 躺下去什么样, 现在还是什么样,甚至两个时辰过去感觉更累了。

桑清衍觉得自己魔怔了,竟然会听信盛千婵的话。

那个女人说得多好听,结果自己呢?

说着要睡美容觉,实际上回来后修炼起来比谁都积极。不仅忙着修炼, 还忙着研究她那个新丹方,毅然决然地把他们俩的双修约定抛到了脑后,从早到晚整天不见人影。

问她院里的小侍女,也只能得到一句“夫人正在闭关”。

偶尔空闲了,也天天不务正业, 就知道跟着桑如阳和她几个狐朋狗友混迹在一起。

前些天, 恰逢银霞山药宗幸存的那批弟子找到了, 药宗新址还在整修,这群人便也暂时来了桑家, 她更是天天往药宗那堆人的院子跑。

桑清衍从议事堂出来时,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有几次桑清衍都已经走到院落外了, 听着他们肆无忌惮地插科打诨, 为了某个修炼上的问题或是某味灵植对丹药的作用, 争论得面红耳赤, 想要走过去看一看的脚步就开始踌躇不前。

他不是桑如阳,他是当今天下修为最高的九人之一, 是大名鼎鼎的清玄仙尊。

桑如阳虽然也身份最贵, 可他一贯被保护得很好, 天生自血脉而来的强大力量更是从小就被封印,像普通的修士一样修炼成长。

不管是身份还是力量,他身上都没有太多耀眼的光环,从不会让人轻易产生距离感。

他又向来脾气好,样貌更是生得出众,顶着一张温柔俊朗的脸,在哪都能吃得开,哪怕是混在完全陌生的药宗弟子之间,也能很快跟人熟络起来,谁也不拿他当外人。

乌灵薇和盛思言都是少年老成之辈,心思敏捷,善会察言观色,不管是眼界阅历,还是平时待人接物的行事作风,也叫人提不起排斥的念头。

萧立和江云竹这对药宗师兄妹更不用说,本就是银霞山药宗同根同源出身,眼下又刚经历了药宗之变,残存的弟子互相报团取暖,再无多少亲疏之分。

甚至,就连桑如焰也能融进他们的世界里。

有那么一两次,桑清衍在院外看到里面的树上有只火焰似的小红鸟在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她遮掩了身份,谁也不知道她的真身,又乖巧地跟着盛千婵当她的小尾巴,药宗弟子们自然也能接纳她。

只有桑清衍不行。

他的威望深入人心,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即便偶尔走下凡尘,走到他们中间,也不会有人以平常之心待他。

当他走近,迎来的只有诚惶诚恐的接待,或者拘谨尴尬的应答。

身份、地位以及实力的巨大差距,犹如天堑般将他与他们的世界一分为二。

他也不是易子钰那样令人如沐春风般温柔有趣的性格,生性就冷淡,年纪轻轻成了桑家家主,久居高位,本就不爱说话的性子更多了几分严肃。

桑清衍知道世人给他冠以“冷漠”“难以接近”“只可远观”等等形容,大家敬他怕他,哪怕嘴上说着喜欢他欢迎他,有他在的地方就容易冷场,因而他也很少掺和各种热闹的场合。

他不想随着他走进去,院落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用恭敬与敬畏筑起一道分隔他和他们的高墙。

所以,最终他也只是听着盛千婵带着几分欣喜得意的声音如数家珍地列举她的观点和例证,有条有理地驳倒药宗弟子的结论,赢得周围之人的欢呼与掌声。

而他则沉默远去,回到从来都是安静冷清的寝殿。

盛千婵送来的毛绒物件已经霸占了床榻和座椅,可桑清衍却还是感觉少了什么,以至于让房间显得这么空旷。

昏暗的光线中,他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床幔,烛影摇曳,在其上勾勒出凌乱错落的线条,一如他此刻的思绪。

睡不着。

忽然,桑清衍的耳朵微微一动,外放出去散满整个主院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了隔壁的动静有人蹑手蹑脚地回来了。

整整两天夜不归宿,她倒是还知道家在哪儿。

哼,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像什么样。

桑清衍收回神识,想了想,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然后下床,出门,去隔壁逮人。

想要提升修为,还有比与他一起双修更快的办法吗?

……

“呼……”盛千婵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浊气。

小侍女适时地倒了一杯灵茶,她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喝茶跟喝水似的,豪放的作风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牛嚼牡丹。

“没吵到人吧?”她低声问桑蔓。

小侍女摇摇头,又觉得夫人这般小心谨慎根本没有意义。

仙尊在家,整个院子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但凡有点动静都瞒不过他。至于她们院里的其他人,也事先得了黎婆婆吩咐,知晓夫人这些日子不需要人前人后的伺候,各自落得清静,全都一早退下了。

即便有谁修为高些,或是无意撞见了夫人的行迹,也只会当作无事发生。

小侍女心想,夫人的担心真是多虑了。

盛千婵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更不清楚自己的踪迹在某些人眼里根本无所遁形,还暗自松了口气。

她挥挥手将人赶回去休息,也懒得叫人服饰,自己简单地清洗了一番,随手批了件清凉的纱衣就抱着一人高的毛绒熊滚上了床榻。

柔软的床褥完美地贴合了身体的每一处曲线,让她发出一声惬意慵懒的呻/吟。

“啊……活过来了。”

这些日子她的确很拼命。

不仅是在刻苦修炼,也忙着和同行交流。

她修为实在太低了,放在天底下的修士里或许还够用,但放眼身边的小伙伴,尤其是站在桑清衍身边,她这水平就有些拖后腿了。

没出事的时候,她当个美丽的小废物倒也没什么,可接二连三遇险,盛千婵就有些嫌弃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尤其是她遇险不光是她自个儿的事,说不定还会连累到桑清衍。

盛千婵可以容忍平时无伤大雅的小小摆烂行为,但牵连了别人,她就没法接受自己躺平到底。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这段日子的埋头苦修之下,修为几乎一日千里,原先的瓶颈已经摇摇欲坠,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该渡劫晋升了。

而和银霞山药宗那些同行的交流,也让盛千婵获益匪浅。

是的,她把那些弟子称之为同行。

虽然她从前学的医术和对方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但大家都在医术上有所研究,又都接触炼丹之道,有很多可以相互印证的地方,指点求解的过程中总让她想起来与另一个世界的同行们的交流互动,于是标签也就此贴上。

越是和这些药宗弟子探讨,盛千婵就越发体会到上古药宗是多么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哪怕银霞山这一脉只是在上古药宗消失后继承了其一部分的核心传承,勉强能冠上个“正统”后继者的名号,他们在对医术和丹药之道上的见解也超过其他人许多。

托药宗弟子们不吝指点的福,她的新丹方已经初见雏形,这次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解决那几个小侍女被妖邪之气侵染而根基尽毁的问题。

以此类推,如何应对邪魔的力量,她也有了一些思路,只等着再做点深入的研究就可以有个大概的方向。

但这都不是她如此拼命,以至于经常连自己的小窝都不回来的真正原因。

想起心底令她真正感觉烦心的事,盛千婵抱着毛绒白熊蹭了蹭,翻了个身,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床帐上的精致花纹,幽幽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

真正让她忘我地投入到修炼和研究中,连住处都很少回来的原因,是桑清衍。

……

很多事情只有在冷静下来,思维回归理性之后,才会考虑前因后果,衡量是非对错。

在秘境里,她和桑清衍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可是事后,她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之后的每一次双修。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溃堤的洪流,一旦开始向前流动,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纯洁的关系。

起码,盛千婵知道她回不去了。

那时她的确是打着帮桑清衍恢复的名义提出了这个法子,看起来冠冕堂皇,可她心里清楚,她对桑清衍的感觉是特殊的,这种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一个美丽又强大的男人是你光明正大、世人皆知的丈夫,他冷漠疏离,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接近,但对你多有纵容,又总是救你于危难之际。

相处久了,说一点都不动心那是假的。

那次同床共枕,她乍然生出想亲一亲他的嘴唇的念头时,她就知道对桑清衍已经拥有了某些不可见光的隐秘杂念。

可盛千婵自己都说不准这种喜欢有几分来源于真爱。世人口中的真爱。

尤其是,她和桑清衍的关系严格来说并不是平等的,他们的婚约更建立在一场交易,甚至是一个假象之上。

盛千婵从来没有忘记,她只是个临时上阵的冒牌货,她没有什么蕴灵体,跟原来的盛千婵更是八竿子也找不着干系,自然也生不出桑家想要的纯血后代。

她时常会有一种真相揭露,原主回归,大家各自归位的危机感。

如果这一天到来,那么桑清衍是不是也会让她就此离开,选择他真正应该娶的妻子呢?

盛千婵不知道。

她完全摸不准桑清衍的想法,即使他事后承认跟她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欲望使然,而是因为他喜欢,他也想要,可她还是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对她的喜欢。

或许,这也是因为她有些鸵鸟地把头埋起来,并不愿意去深究的缘故。

她在逃避着,不愿去细想他们俩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未来又该如何发展,自欺欺人地度过一天是一天,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某些事情继续失控一般。

但现实从来不会如人所愿。

当盛千婵叹息着再度翻身时,她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她微微一愣,心有所感。

内心多少有些不情愿,一度想着就当作没听见,可门外的人却又持续地敲了几下,大有她不开门就不停的架势。

真是的,他真想进来,这门还能拦得住他?

盛千婵内心抱怨着,耷拉着眼爬起来给人开了门。

门外,月辉清朗,洒落在男人身上,照得他愈发芝兰玉树,恍若仙人。

“干嘛?”

大晚上不睡觉来找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桑清衍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微微眯眼。

“来提醒你,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一脸正经,以最公事公办,就事论事,仿佛只是在说一件计划之中的事的态度,对盛千婵说道:“今晚双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