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桑家的那些客卿和长老, 桑清衍一个也没准备见。

他安静地翻着属下从各地汇集而来的情报,观察着每一个人在这一次任务中的表现,分析着谁最有可能是那个与邪魔勾结的叛徒。

这次的任务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常, 实际上却是一个考验, 一次筛查。即便不是家中的内鬼,在任务中表现存在问题的人也都会被拎起来重点观察。

桑家不需要叛徒,同样也不需要蠹虫。

这些年,桑清衍身为天下仅有的九位仙尊之一,镇守整个南境, 大小事务几乎忙不过来,分在桑家的心神也难免少一些,这就导致一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桑清衍也明白。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惩大诫即可, 但有些违反他的原则, 与南境的秩序与律法背道而驰的行为, 他必须要杀鸡儆猴。

南境是除了天元学宫所在的中土外,九洲大陆上难得的有序之地。

东原逐利, 各大世家把持垄断仙门与朝廷,阶层泾渭分明;西荒尚武, 信奉弱肉强食, 适者生存, 最大的规矩就是实力;北疆地处严寒, 修士生存艰难,也因此发展出了一些靠劫掠为生的势力。

只有南境, 风调雨顺, 百姓安居乐业, 上至仙尊级别的大修士,下至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都依法依规行事,虽然也免不了存在一些身份差别,但总体而言,修士与凡人相处还算融洽。

这是桑清衍为之努力很久的成果,也是南境发展的基石。作为桑家家主,他也必须让整个桑家以身作则。

有些踩在了他的逆鳞之上的人,就应该处理。

他从汇集而来的情报中抽出了几张,交给等候在一旁的属下,无需他多言,属下就无声地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带着一脸的肃杀之气悄然离去。

桑清衍轻轻地敲击着剩下的纸张,厚厚的一叠情报,指尖敲上去只有沉闷的声响。

剩下的人看起来都毫无异样。

事实也的确应该如此,敢于挑战他和桑家底线的蠢货有几个就足够了,大多数的长老与客卿即使谈不上克忠职守,也绝对安安分分,守成有余。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桑清衍指尖再次落在纸张上的刹那,一缕浅金色的火焰无声地从他落点的位置向四周扩散,几乎是眨眼间就将厚厚的一叠情报吞噬了干净,随着他手指轻弹,些许灰烬也飘散在了空中,书桌上再无一丝痕迹。

隐藏在桑家内部的那个人很聪明,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哪怕桑清衍这一次的任务做了特别的针对性安排,也没能使对方露出马脚来。

然而,桑清衍知道,他一定在。

越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越容易让人心生怀疑。

桑清衍摊开一张崭新的纸,缓缓在上面写下了还没有回到桑家的那七个人的名字。

这里面最让他在意的,也是被他事先怀疑过的两个人,恰好都在其中。背叛桑家的,会是他们俩吗?

桑清衍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暗暗摇头。

他还没有切实的证据,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这或许也是藏在幕后那人所预想过的画面

处理那些有着明确过错的长老与客卿,他有理有据,也无可厚非,而要是无凭无据,仅通过他的些许怀疑,就对桑家的肱骨之臣下手,必然会使整个桑家离心离德。

他是桑家的家主,可以杀伐果断,但不能错杀滥杀。

看着未干的墨迹,他又唤来了一个属下,将这份名单交予对方。

“重点盯着他们。”

“是,仙尊。”

如影子般沉默而又忠诚的属下从来不会问为什么,只会一板一眼地执行桑清衍的命令。

目送属下的身影消失,桑清衍站起身,走到了书房门前。

桑家所在的只是一个半开放秘境,依附于主世界之上,也与主世界同享着不停轮转的时节与气候。此时正值雨季,乌云压城,桑家地下的大阵并未激活,自然也没有挡住头顶的电闪雷鸣。

桑清衍静静地眺望着天际的阴云,心中思绪万千。

事情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桑家的叛徒追查起来也不容易,但到目前为止,这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将这些长老和客卿遣出去,借机筛查辨别是其一,趁他们不在族中,顺手清洗桑家,加强掌控力便是其二。

一些可见的、不可见的隐患与暗疮都被桑清衍干脆利落地拔除干净,甚至还带着老夫子在桑家一步一寸地走了一圈,如今整个桑家都在他掌握之下,几乎不可能再有任何风险。

除了祖陵下方所镇压的那个封印。

封印大阵的节点有无数个,而其中那些个大的节点多数都被桑家这般的血脉家族镇压着。桑家历来加固封印,最先要加固的便是底下的这一部分。

原本加固一次封印还需要间隔千年,如今所需要的时间却越来越短,近来更是已经能感觉到封印下方某些东西在活跃着,似乎想要冲出来。种种迹象都在说明,封印似乎又到了需要进行新一轮加封的时刻。

桑清衍眉头轻皱,想到封印近来的变化,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要加固封印,就需要动用圣物,这与他要做的那件事也不谋而合。而且这样的时机,隐在幕后的那个人怕是也不会错过……利用得好,这就是一个机会。

随着桑清衍心中有了决断,一道惊雷响彻云霄。

第一滴雨落下了。

……

“明知是试探,还要回去么?”

问话的人语气轻缓而平淡,乍一听又似乎带着一丝浅浅的无奈。

“为什么不回?”男人轻笑着回答道,“他怀疑又如何?没有证据,他不会对我下手。这是他的原则,如果他也选择宁杀错不放过,那整个南境的秩序就会先一步自上而下地崩塌。”

随意地抬手,抚上跪在地上双眼无神的修士头颅,男人面色垂怜之色,五指却微微用力。

“啵”的一声轻响,坚硬的头颅没有粉碎,却像是骤然间化成了一团雾气,随着他手指舞动,不停变幻着形状。

男人继续悠然地开口道:“他不会那么做的,你放心便是。”

“我并不是在担心。”另一道声音平静地说道,“只是想提醒你,既然他已经生出了怀疑,那么在彻底排除嫌疑前,他的试探绝不会停止。”

男人微微挑眉:“哦?你又算出来了什么?”

“与其说是我算出来,倒不如说,这个消息还是你告诉我的。”说话之人停顿了一下,还是提示道,“封印又减弱了。”

男人也跟着沉吟起来,但很快笑起来。

“他知道我肯定会做些什么,所以打算设计引我上钩?”他含笑说着,笑容逐渐变得深邃起来,“哈哈,这倒也像是他会做的事。可他能设下陷阱,我们就不能将计就计么?”

“我已经很久看不清天机了,算出来的结果也不一定准确,但你要知道……”

“嗯?”

面对男人不以为意的态度,隐在暗处的那道声音依然平静。

“他毕竟是桑清衍。”

话音落下,暗处再无任何动静传来。

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笑容的男人将手中的雾团拍回身旁空****的脖子上,看着对方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而那双无神的眸子里也逐渐展露出光华后,嘴角的笑容也随之慢慢地敛去。

他当然知道桑清衍不可小觑,也从未小看过他。

从前只是在暗处不着痕迹地施加了一些影响以达成目的,都能叫他这么迅速地发现问题,并做出相应的处置。这份敏锐,尤为可怕。

可他想做的,那就一定要做到。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桑清衍不能,桑家不能,谁来都不行。

一滴雨被风席卷着,落在了男人的脸上。

他没有开启护身的灵力结界,反而收敛了所有的灵力隐在体内,雨水没有遇到任何阻隔就接触到了他,并顺着他脸上的肌肤缓缓落下,乍一看,更像是他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起风了。”男人抬手拭去那滴雨,看着湿润的指尖喃喃道,“乾坤之性,火胜金,而水胜火。这雨,来得恰逢其时啊。”

就在他说完的一瞬间,远处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并被风一路向他吹来。

雨落,风至。

暴风雨中,只有一道竹影般颀长挺拔的身影在夜幕下屹立不倒。

……

盛千婵并不知道外界的风起云涌,窝在小院里的她盯着窗外连续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看了又看,最终抱着毛绒抱枕又滚回了**。

朋友们都离开了,桑清衍,或者说即便是他的分/身,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粘人精似的跟着她,破魔丹的研究更陷入了僵局不得寸进,一时之间,她竟又闲了下来。

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淡,重新当回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本应该是好事。

偏偏盛千婵觉得自己可能被之前的忙碌给压迫习惯了,骤然要她当一个富贵闲人,好像还有些不适应。

不是说好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吗?她怎么没觉得呢?

盛千婵贴着抱枕使劲蹭蹭,在**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想,还是爬了起来。

正准备找本闲书随便看看,小侍女就端着下午茶进来了。

“夫人,你要现在就吃吗?”

桑蔓托着食盒,站在床边等她回答,只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她马上就会把小几放到**,好照顾盛千婵这条咸鱼。

回想着这几日的懒散颓废,盛千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地蹦下床,说:“没事,你给我就行了。”

其实她原本虽然也爱吃各种美食,但似乎都没有最近吃得勤快。

怕她吃多了各种富含灵气的糕点,导致修为压制不住,桑清衍还专门让底下的人根据她的情况和口味专门制作了每日的下午茶。

难得他这么贴心,盛千婵实在顶不住**。不过,当着小侍女们的面,该有的形象还是得维护一下。

盛千婵轻咳一声,面上还是一片正经。

小侍女依言将食盒递给她,看着盛千婵托着碗,小口喝着甜粥,心里刚要感叹仙尊对夫人真好,就见盛千婵才尝了一口,便有些异样地停下了动作。

“这粥里加了什么?”

“啊?没什么呀。”桑蔓一脸茫然,“就是厨房送来的,夫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盛千婵用汤匙拨弄着甜粥,表情微微变得严肃起来。

“不,这个味道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