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棠顿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她倏忽拿起手机, 两指拉大引雷柱的屏幕范围。
少年被锁链束缚四肢，那身洁白的雪衣，经由一道道扭曲的乌色雷电刺入，被染上了灼目的鲜红。
衣裳破损不堪, 染血的裂口处依稀可见里面翻卷出的血肉。
他垂着头, 像个已经死去的小人。
“崽崽！”顾棠难过的眼睛红了, 打字的手都在颤抖, “我会救你，我会救你……”
她强作镇定地要去翻背包。
下一刻，一个金色框框弹出——
“姐姐，他们说我是魔族内应，我要证明我的清白。”
崽崽仰起脸。
一张脸全无血色, 眼眸深黑。
下一刻，那道细细的乌色雷电落在他侧脸，微掀的眼睫遽然颤抖, 虽没有呼痛，但从右脸到肩颈处划开的伤痕, 长而可怖, 迸溅出鲜血。
姬九珏甚至都能听到她在哭。
“我并非魔族内应。”
他抬起那张被血染红的半边脸，用尽灵气道：“你还要我如何证明？”
声线回**在周边。
因为要引更多的魔前来，黑衣老者并没有多做遮掩。这方引动雷霆的阵法，早已让诸多修士都注意到。
姬九珏以灵气唤出的声音，自然逃不过这些人的耳朵。
即便隔得远，后方被替换下来休息的修士，也忍不住循声过来看看。
妖兵队长拖着疲惫的身躯退至后方, 听出是姬九珏的声音，便拍着同样疲累的坐骑, 与一群妖兵过来查看，最终发现被缚在引雷柱，浑身是血的少年，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人。
江停先前便有过浅显的猜测，但他更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与判断，主动选择助妖兵们一臂之力。
柳芊芊跟随江停一起救人。
奈何此阵威力过于恐怖，所有想要攻破阵法之人全部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地，灵脉逆冲，灵气反噬。
跟来看好戏的秦萱，躲在一旁的灌木后，双唇不由弯起，忍不住得意的笑。
这作恶多端的魔头，终于要死了！
柳芊芊最好一起死了才好！
隐藏在暗处的黑衣老者皱眉。
他对江停的出现很不满。
妖兵队长忍着剧痛起身，高高扬起长刀，厉喝道：“你们人族便是如此罔顾无辜性命吗？”
“滚！”黑衣老者以灵气呵斥道，“此乃魔族内应，囚禁至此，谁若救他，以魔族内应之罪等同。”
“哈哈，好一个魔族内应！”
侧方魔气不甚浓郁的谷地处，一身紫衣的青年飘然而出，他轻摇折扇，游刃有余地笑：“这魔族内应，我怎的从未见过？”
“魔王！”
“是魔王！”
见过素星河的妖兵们骇然退后。
黑衣老者同样现身，沉着面容，意有所指道：“这不就捉住一只耗子了吗？”
素星河哈哈笑：“我是为了那柄金剑而来。想必你们人族想出这么多花招，打的是与我一样的主意罢？”
他以魔气贯穿的声线，几乎传遍整座万魔谷边防。
黑衣老者脸色难看。
“休要将我等与你们无耻魔族相提并论！”
说罢，黑衣老者便张开丹域，与素星河战在一起。
素星河精通遁术，边打边退。
黑衣老者的修为虽强，但布下阵法耗费过多精血，身法速度完全跟不上，他想将对方逼入阵法，可素星河偏偏精准绕过。
黑衣老者认定素星河是来救姬九珏的。
他立即催动方才已经攻势暂缓的阵法，仿佛誓要将姬九珏劈死在阵中为止。
天空上方浅浅的漩涡渐深。
一团乌色雷球从漩涡里缓缓渗出，顷时化作几道纠缠的扭曲雷电降下，顾棠企图用两指捏着也无法拦截，完全笼罩住少年。
少年的脚下，细细蜿蜒流淌出一道鲜红的血液。
浑身的鲜血还在往下滴。
“崽，我们不要证明了。”顾棠红着眼，拿着金光罩和各种强攻的法宝，“我们逃吧，好不好？”
崽崽溢出浅浅的叹息。
“那支绿海棠发簪拿不回来了。”
“我都杀了那么多魔……”
顾棠听出了他的委屈，只想捏住这个笨蛋崽崽赶紧逃，眼泪不自觉模糊视线：“不要了，我们不要了。崽崽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买。”
姬九珏低低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一柄燃烧金焰的焱凰剑从少年身后破空而出，两三剑便砍碎重重锁链。
金毛肥啾落坐于剑柄，毛发都染上了血，两颗小小绿豆眼射出愤怒的光，剑身携着熊熊金焰，一路飞去，将引雷柱狠狠洞穿出一个大窟窿。
乌色引雷柱瞬间黯淡下去，失去效用。
天空形成的漩涡也陡然消失。
这番变故，是黑衣老者不曾预料的。
他早已知晓那柄剑不是凡物，远胜于半圣器的威力，却没想到作为半圣器的引雷柱与锁链，竟无法抵挡那柄剑分毫，轻易便被毁去。
他不敢再托大，赫然道：“师弟！”
须发皆白的胖乎乎老者现身，脸色阴沉，却没有过来帮忙，反而准备一招杀掉姬九珏。
素星河看热闹不嫌事大，以魔气传遍整座万魔谷边防：“这是装都不装了，直接杀人夺宝了吗？”
“看来你们人族比我们魔族还要虚伪嘛。”
黑衣老者震怒：“闭嘴！”
脱离引雷柱的束缚，浑身是血的崽崽脱力般地倾倒下来，被顾棠两指捏住腰身。
来不及给崽崽塞丹药，那道凝聚散仙全力一击的一指便迫近眼前，顾棠恨不得将所有法宝丢出去。
只是在她动手之前，重新飞回的焱凰剑狠狠撞击在那一指上。
被金焰包裹的剑身剧烈铮鸣。
紧接着，自姬九珏身后**起无数随风而燃的金焰，一点点蚕食地面亮起的阵法纹路。
阵法屏障在消逝。
“姐姐，走！”
顾棠神经紧绷，立即将崽崽捉进提前准备好的飞行法宝，是先前挥霍抽奖积分，出的半圣器防御飞行法宝。
姬九珏一指灵气，那金凤凰法宝瞬间展翅，跃出融化的阵法屏障一角，在秦穹急切出面拦截下，被迫一头坠入魔气森森、深不见底的万魔谷。
*
对于焱凰剑的争夺还在继续。
因为阵法被破，素星河亦是堂而皇之参与进争抢中，身形富态的老者率先抓住焱凰剑，眼底迸射出欣喜的目光。
下一刻，黑衣老者的攻击已至。
多年的师兄师弟情，在真正的成仙机缘面前，也会立刻翻脸无情。
二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
散仙只有不多的寿元，谁也不愿就这样等死，眼前有一份堪破大限的机缘，不惜一切都要抓住。
素星河搅进两名散仙中，若非遁术了得，早已被碾碎。
他且战且退，最终假意受伤，不得不唤来魔族抵挡秦穹等人，重新融入魔气中。
无人发现，他袖中藏着一只金毛肥啾。
金毛肥啾一被带入万魔谷，便过河拆桥，吭哧吭哧地掀动毛绒绒的双翅，去寻自己的主人。
素星河没有跟上去。
他完成那位大人的吩咐，也没有自作聪明，只假意恼羞成怒，唤了大量魔族攻击，随后打道回府。
“要怪，就怪你们伏羲宗夺了那柄剑！”
声音再度传遍整座边防线。
阵法地点的前方处于浓郁魔气的位置，没有魔族攻击，就是害苦了其他边防线的修士。
不知内情的修士，皆在心底暗骂伏羲宗。
而知道内情的修士们，因为全程远远围观那场恐怖的混战，心情极其复杂。
通过双方的对话，很明显，伏羲宗这边想利用宗门弟子的那柄厉害灵剑，诱杀大魔。
可谁也没料到那灵剑威力竟这般恐怖，能破了散仙布下的阵法。
于是，杀魔就变成了急不可耐的杀人夺宝。
而且，即便没有诱杀掉大魔，按照那少年的伤势，多半也是身死，灵剑落于他手的结局。
无辜身死，还要被安个“魔族内应”的名头。
真惨。
修真界中杀人夺宝之事并不少见。
但冠冕堂皇，光明正大到这种程度，还真没人见过。
最终，因为黑衣老者布置阵法消耗过多，精力不济，焱凰剑落于胖老者手中。
后者一拿到焱凰剑，转手放入储物袋，消失得无影无踪。
围拢过来的人族与妖族众多，原本该是当众处决魔族奸细以及杀死数位大魔的场面，现在尽皆化作对伏羲宗的质疑。
黑衣老者早已做好打算，若大魔不现身，他便以阵法强行令少年的身体被迫吸纳浓郁的魔气，化作魔怪，受他驱使，攻击魔族。
坐实魔族内奸之名。
同时，保住人族的威信。
能够杀掉远胜于自身修为的无数魔族，为修真界做出除魔贡献，对姬九珏这样小小的金丹期修士，应当是莫大的荣幸。
倘若姬九珏是那位传说中的魔族本源降世，那更是能将他的骨肉血都化作整座万魔谷的封印，最起码能持续百年之久。
谁知，竟让那姬九珏逃了！
还被旁人抢走了成仙机缘！
黑衣老者怒火中烧，自恃散仙身份，直接甩袖而去。
秦穹纵使拥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被姬九珏帮助过的妖兵们一脸愤怒。
这群人族，简直无耻！
他们打不过散仙，但人人都有嘴，安然回到自己阵营后，将伏羲宗做的“好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
穿过层层深黑雾气，凤凰法宝坠落至万魔谷底。
崽崽睡在凤凰背上的绒羽，将身后的金色羽毛都染得鲜血淋漓，昏迷不醒。
衣帛破裂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顾棠连忙升起飞行法宝的保护罩，霎时间，一颗透明光球将金凤凰包裹住，散发微微的金光，挡住所有暗中的窥视。
她两指放大范围，凑近昏睡的崽崽，看清楚他身上的伤痕，满眼止不住的心疼，立即将各种治伤丹药喂过去。
强忍着出去干掉NPC的冲动，顾棠在背包里翻出止血以及治外伤的药膏，给崽崽细致地涂抹伤口。
隔着屏幕，动作尤显笨拙。
被血浸湿的衣裳与伤口黏在一处，纵使小心翼翼撕开，依旧会扯到粘合的皮肉。
崽崽眉头皱得紧紧的。
顾棠动作更加轻慢，盯着屏幕，额头沁出细汗，眼里全是对崽崽的心疼。
她亲手养大的崽子，哪里受过这样的重伤？
什么辣鸡剧情？！
统统去死吧！
【辣鸡修真界，不如毁灭。】
【去死去死去死！】
【道貌岸然，对无辜小崽都能动手，建议魔族翻身当老大！】
顾棠觉得自己要彻底逆反了。
她甚至想跟魔族合作，自己负责提供宝物，魔族则负责干掉那群伏羲宗散仙。
装睡的姬九珏：？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面颊染血的少年轻轻掀开眼，注意到正缠向自己手腕伤口的白绸，低声唤道：“姐姐……”
顾棠费力去缠白绸，手指都快扭成不是自己的了，最后打出一个丑丑的结，还不忘拿出糖果哄他：“有点疼，崽崽忍一忍。”
姬九珏嗯了声。
少年惨白着面容，含着糖的脸颊微鼓，长睫搭下，凝视正被细致包扎的另一处伤口。
似乎是注意到崽崽专注的目光，顾棠拿出一张雪白的绢布，给他擦脸上的污血。
崽崽眼瞳乌黑，一瞬不瞬地直视前方。
顾棠的一颗心都快被他看软了。
仿佛幻视小崽子当时抱着瓶瓶奶，乌瞳滴溜溜瞧她的模样。
“崽崽。”
“嗯。”
“崽崽。”
“嗯。”
“笨蛋崽崽。”
崽崽轻弯了下凤眼，将融化完的糖果咽下去：“甜的。”
顾棠真想亲死这个小甜崽。
伤成这样，还嚷嚷着甜。
她低头，继续给他包扎其他伤口。这种细致活费时费力，等缠到腰腹时，崽崽似乎有些害羞，接过顾棠手中的白绸，手腕翻转，很是熟练地包扎好。
动作快速又利落。
打出的结都格外漂亮。
两相强烈对比之下，顾棠默默收手，左右看看，全程当做无事发生。
姬九珏听她碎碎念的心声，忍不住笑。
包扎伤口熟练算什么好事？
受伤多些，便也会了。
“姐姐。”他唤道。
顾棠：“我在。”
崽崽吁了口气：“姐姐，怎么办？即便我不修魔，伏羲宗散仙也会颠倒黑白，说我是魔。”
“我好像……只能修魔了。”
少年有些闷闷不乐。
顾棠替他捋额前的乱发：“我们崽崽想修什么便修什么，不用因为外物勉强。想修灵气，咱们就修出一个神。想修魔，咱们就修成万魔谷的老大，将这个乱七八糟的修真界给踩在脚下！”
那豪横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大反派。
姬九珏掀起眼睫，眼瞳深黑，定定地望着她。半晌，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姐姐，那我想修神。”
顾棠抚弄他的长发：“那便修神。”
姬九珏低声应下，没有听到她的心声，也没有再继续问，只是累极地阖目休息。
顾棠待在崽崽身边，翻阅商城页面，以及抽奖的深水罐子。
焱凰剑被不要脸的老NPC们抢走，她只能给崽崽找一柄新的厉害灵剑。
然而，半圣器灵剑都可遇不可求，更别提那柄被称作圣器的焱凰剑了。
她重重叹了一声。
文中崽崽后期拥有一柄“黑焰”剑，也是极其厉害的灵剑，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手指在屏幕里胡乱戳戳点点，不多时，一只用力掀动翅膀的金毛肥啾，围着光球啾啾啾个不停。
此半圣器飞行法宝是一次性用品，防护罩一经开启，便无法解除，连散仙修为都难以攻破，只能等待十二个时辰的时效结束。
顾棠没法放它进来。
她试图与它沟通，只是下一刻，被吵醒的崽崽伸出张开的五指，金毛肥啾便凭空被他牢牢掐在掌中。
肥啾惊恐：“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
“变回去。”
话音刚落，金毛肥啾便化作一柄金剑，安安静静被少年握住。
姬九珏反手将剑送进深绿色剑鞘中，以免它再吵嚷。
顾棠：？
“崽，这剑？”
“姐姐有所不知，此剑灵便是灵剑本身。如此胆小，我打算让它习一些剑术。”
顾棠：？？？
好嘛，都卷到连剑灵都要练剑了。
有种被崽崽强迫练字的既视感：）
生怕崽崽想起大明湖畔的“写名字”，她果断选择跳过这个话题，将伤重的崽崽哄睡。
姬九珏睇着她抚自己额头的那只手，没跟她计较。
写个字都像是要她的命。
修炼更是指望不上。
倒不如让剑灵多练一些。
*
万魔谷并非看上去那般被无尽黑雾笼罩，落入谷底，放眼望去，皆是茫茫的深绿色。
一株株高大树木矗立云霄，天空虽是灰蒙蒙的，但因为悬挂的红日，光线穿透下来，让万魔谷同外界一样，拥有白天与黑夜。
少许魔族在四周来去。
他们大多是人形，脑袋上都生着畸形的黑角，另外还有些是浑身漆黑，尚未化形的魔崽。
魔崽子们围着光球，好奇地蹦来蹦去。
若有魔崽落单，则会被路过的魔族顺手吃掉。
魔族之间，亦会相互吞噬。
守着崽崽的期间，顾棠透过光球，看清魔族的残忍，忍不住开始担忧崽崽的安全。
书中对万魔谷的记载，言明混乱至极，只有在魔王的领地，才能镇得住这些随意吞噬的魔族。
除此以外，万魔谷的任何地方，都很危险。
顾棠一个魔王都不认识，更别提知道他们的领地所在，只能多囤些法宝，以备不时之需。
她定好闹钟，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等到提示法宝时效即将结束的闹钟响起，顾棠点了关闭，拿起挂着游戏的手机，看向屏幕。
崽崽已经不似之前那般虚弱，甚至还靠坐在法宝凤凰的颈部，抱着一兜小饼干，一口一个嘎嘣脆。
这么无辜的小崽，是会被吃掉的！
顾棠感到深深的忧心。
她戳了戳崽崽没受伤的脸颊：“崽，我们以后要在万魔谷生活了。”
崽崽似乎很高兴，嘎嘣脆的同时，还强调道：“只有我和姐姐。”
“这里魔很多。”顾棠故意吓唬他，“不提高警惕，就会像这样，嗷呜，吃掉崽崽。”
姬九珏觉得她幼稚。
并且对他的体质除了名字，其余一无所知。
没有魔可以吃掉本源的延续。
只有他吞噬众魔的份。
然而在听到顾棠嗷呜嗷呜的心声后，他忍住笑，眼睫轻眨，唔了一声：“那怎么办呢？”
顾棠被崽崽萌死，学着他的模样：“那怎么办呢？”
崽崽唇角轻抿，露出浅笑的弧度：“我有姐姐。”
那副得意的撒娇小模样，顾棠真想将这只崽吸死。
就赖上她了是吧？
坏崽！
凤凰法宝报废掉，姬九珏轻巧地跃下来，按照顾棠所言，用魔气伪装，去寻找魔王的领地。
路遇几个想吃掉他的魔族，都被一剑斩灭。
灵剑入剑鞘，被姬九珏握在手中。
一路往前走，隐约能听见水声。穿过这处密林，入目是空旷的平地，细细的溪水汩汩流至下游，水源上方飘**淡淡的黑气，周围并没有魔族的身影。
顾棠还是做了功课的。
这种有黑气呈现之地，一到夜里，就会涌出无数魔气。届时，这片地域的魔族全部都会失去神智，化作嗜杀的怪物。
“崽，快离开！往回走！”顾棠催促他，“等入夜，这里会被魔气吞噬掉。”
崽崽持剑回身。
恰在这时，一道童稚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我的心……”
顾棠挪动手指回头。
直接被吓得身体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