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清听罢,那双杏眼绽满了欣喜。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身的能力受到夸奖。
自打她出生起,她就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不好。
不能像双胞胎哥哥沈沐泽一样,自由行走在天地之间,只能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她时常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又常年受到唐氏明里暗里的贬低,认为自己只有依附于唐氏,有了长辈的庇护才能生存下去。
先前跟姐姐离心,现在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她不懂要怎么弥补这段关系时,沈时鸢又出嫁了……
这个家里显得冷冷清清。
“先前姐姐疏忽了你。”沈时鸢看出沈婉清的心思,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开始跟着姐姐学习如何管理将军府的中馈。”
沈婉清腼腆地笑了笑,伸手抹去眼角沁出的泪花,用力地点点头:“嗯!”
姐妹两相拥在一块,彼此传递的温度将十几年之间的寒意驱散。
沈时鸢搂着妹妹,看着无意识对自己撒娇的沈婉清,她的心头软了又软。
同时,对唐氏的怒意涌上心头。
若没有这个贱人的挑拨离间,她们姐妹之间又怎么会离心?
沈婉清身子骨不好的帐,她会一点点从唐氏、从承安侯府身上讨回来的!
“姐姐——”沈婉清抬眸:“你若是身体燥热的话,记得找薛神医看看。不能避讳就医,身子不爽要找大夫的。”
她认真道:“一个晚上叫五次水,我还是觉得不合理。”
见妹妹认真的神色,沈时鸢心头一阵死寂,这话题怎么就是跳不过呢?
等下就去找罪魁祸首算账!
她牵着沈婉清的手,走向书房,苦笑道:“姐姐知道了,姐姐会去看的。”
沈时鸢开始手把手教沈婉清怎么看账册,把将军府中馈之权一步步移交到她手里。
不得不说,沈婉清在学习账册这块,尤其是对数字狠灵敏,不需要用算盘,仅凭心算对出来的帐目又快又准。
一个上午就能把前三年的账册学个七七八八。
见她越发自信的眼神,沈时鸢也为妹妹而感到骄傲。
季封宴昨夜的话在她心头萦绕。
“你不能一辈子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护住他们一辈子,你的弟弟妹妹有自己的人生,都放手让他们去闯,他们才能长大。”
沈时鸢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
将军府的未来定是沈沐泽上战场博军功得来的。
可他现在的样子,别说上战场,就连去军营跟世家子弟打架都够呛。
她相信弟弟的心性极好,也相信他只是缺少了些磨练。是她的溺爱不放手才让他停滞不前。
是时候让他飞了……
对沈婉清也是如此。
她同样相信妹妹的心性是好的。
只是被唐氏带偏了一些,但本性不坏,现在还能改正。
从她刻苦学习账册就能看出,她也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
沈时鸢心头惋惜,若她的妹妹不是先天孱弱,想必她的才能一早就能被发现。
这样、这样就能……
就能怎么样呢?
即使她会算术,她在执掌中馈方面颇有天赋,那又如何呢?
始终都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女子的处境终究是比男子难。
就像沈沐泽有出仕或上战场挣军功和前程的机会,而沈婉清亦或者是她,只能靠嫁给“好男儿”才能过得好。
不论她们心中的意愿是什么,总归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妹妹,你会不会觉得心中有遗憾?”沈时鸢的声音有些沙哑:“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不能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不会觉得可惜吗?”
话音刚落,见沈婉清写账册的手顿了顿,沈时鸢自觉说错了话。
正要说些什么,沈婉清摇了摇头:“不可惜呀。”
沈时鸢一愣,耳畔的声音继续道:“我能帮到姐姐就觉得很好了。”
“我原也不想着出去建功立业,我是女子跟哥哥不一样的。”
沈婉清好奇地抬眸:“姐姐为何这样说?”
“没什么……”
沈时鸢眸子里装满了复杂的神色。
这话听着没错,世人也都是按照这套规矩做的,几千年来向来如此。
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出门抗大事,女子困于宅院中为夫家操持家事。
即使贵为长公主,这个天下女子都羡慕的身份。
她也只能依附于皇权、依附于父权之下,才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可……这样是对的吗?
为何只有女子的价值发挥不出来。
女人这一辈子为何只能做被裹挟的一方?
期待着男子会对她好一辈子,期待着情爱是唯一解救自己的解药,将自身希望寄托于男子身上。
有些女子明明心底渴望着男子对她百般关照,可一问就说我不屑男子。但骨子里尽是对男子的献媚。
沈时鸢时常觉得自己跟这个世道格格不入。
她觉得不是这样的。
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她太渺小了,即便她意识到这个世道出了问题,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姐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沈婉清见她的唇色发白,紧张道。
沈时鸢摇摇头,露出浅笑:“姐姐只是想通了些事情,觉得人活一世,若被世俗礼教裹挟一生,未免太荒唐了些。”
在沈婉清不解的目光下,她拿出盐场和矿场的账册,神色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婉清,想不想亲手对唐氏实施报复?不,是对她的惩罚。”
沈时鸢朝她勾勾手指:“附耳过来,姐姐交给你个任务,就算错了也没关系,就是给你个锻炼的机会。”
沈婉清的眼睛眨了眨,眼中惊异连连,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交代好后,沈婉清低着头开始算了起来。书房里响起算盘珠子的声音越来越响。
沈时鸢的唇角微微勾起。
出门的瞬间瞥见不远处的季封宴,她挑眉笑着,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是幸运的,她遇到一个不会阻拦自己的夫君。
季封宴乐于见到她如同一只掠夺他人性命的鸢,巴不得她释放天性,与他共同沉沦。
她幽幽走向他,季封宴拂过她鬓边的玉牡丹,挪移道:“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