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走到祖母身边,眼眶微微泛红,摇了摇头道:“大母,您不必为我和阿耶争吵,不值当的。”

卫启紧跟着道:“大母一定要保重身体。”

云因插嘴道:“娘子差点吓坏几个孩子。”

阮筝噗嗤一笑,指腹轻轻抹去了卫瑾眼角的湿润,道:“我那是故意的。行了,一个个别紧张了。下去歇着吧,大母让人把燕窝粥送到你们房里去。”

啊?

故意的?

几个孩子一头雾水。

卫瑾年长一些,知道的也比弟弟妹妹们多,很快反应过来,问道:“难道,阿耶过来还有其他事?大母这一通发作,阿耶反倒不好开口了,是这样吗大母?”

一旁的云因目光流露欣慰。

阮筝笑道:“孺子可教。”

祖母的夸赞非但没让卫瑾高兴,反而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卫珍问出了卫瑾心中的问题,“大母,大伯父想要做什么?”

几个孩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筝,尤其是卫琼忽然冒出个鼻涕泡,那手忙脚乱恨不得羞愤欲死的表情,让阮筝心情大好。

“无非就是替袁氏和卫祥求情,争取些什么罢了。”不用猜也知道卫平侯过来是出自谁的授意,阮筝借故发了两次火,可算是把人都给赶走了。

再加上云因那一番推心置腹、苦口婆心的话。

想必短时间内,卫平侯不会再过来烦她了。

卫瑾默了默,领着弟弟妹妹回去沐浴更衣,看着他们用完燕窝粥,一个个回房歇息。

卫瑾起身去找祖母。

云因正从房里出来,看见卫瑾,还有些诧异:“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大娘怎么也不去歇一歇?”

卫瑾道:“我……有事想找大母,云媪,大母已经午憩了吗?”

云因道:“还没呢。”

她领着卫瑾进屋,阮筝刚沐浴完,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难得没有盘起,而是湿答答地垂在身后。

云因是正准备出去拿干布的。

阮筝坐在炕上,自己和自己对奕,手里还捏了一枚黑子,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道:“阿希过来了?坐吧。”

卫瑾一愣,大母……早就猜到她要过来吗?

她没有问,脱了木屐坐到炕上,仔细观摩由棋局。

高门贵女所擅长的琴棋书画,卫瑾是一窍不通。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还算过得去的书法。

卫瑾看不懂棋局,只隐隐察觉黑子杀气腾腾。

“看不懂也没关系。”阮筝笑道,“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想问大母的吗?”

“我……”

正好云因拿来了干布,卫瑾接过来,挪着膝盖坐到阮筝身后,替她一点点擦干发尾的水珠。

卫瑾由衷感叹道:“大母的头发又黑又厚,好美。”

阮筝看着比同龄人年轻,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一头乌发。

这是家族遗传。

阮筝轻笑道:“你若是见过我阿姑,阿翁,曾祖……就知道了。我阿姑生得比我好看许多,长发及腰,宛若姑射神女。”

卫瑾很少听自己提到阮家的长辈,她想要问,又怕触及到祖母的伤心事。

“可惜我不像大母。”卫瑾道,她不如卫启兄妹二人昳丽精致,也不像珠珠那般肤白胜雪,她的五官随了卫平侯,只能算是清秀。

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干枯毛躁,就像是地里的稻草。

阮筝感受到后背的重量,是卫瑾靠在她身上。

“大母。”卫瑾低声道,只有在这温馨宁静的时刻,才会**自己的心声,“我开始讨厌阿耶了。”

他一点儿也不好。

答应的事情,没有一件做到。

阮筝轻轻握住了孙女的手,没有劝说,也没有安慰。

“别说你了,我都恨不得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若是能回到过去,就是打掉也比生下的好。“

发自内心的话让卫瑾眼眸一弯,小声嘟囔道:“那可不行。没有阿耶,就没有我了,我还想继续做大母的孙女呢。”

真是个傻孩子。

阮筝不禁莞尔,柔声道:“你要讨厌他,就多想想,你阿耶如今高兴,再过几个月,就有多难过。是不是心里头就痛快许多?”

这话说出来,似乎有些残忍。

卫瑾不由抱紧祖母,她对袁氏除了怨,便只有恨,自然对她腹中的孩子也生不出什么感情,可是——

“大母,袁氏这次怀孕,怕不是冲着您来的。我们离她远远的,千万别让她抓住机会,否则的话……”

“阿希,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阮筝轻轻打断道,让孙女坐到自己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阮筝看着一脸茫然的卫瑾,心下叹气,提醒道:“袁氏怀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卫瑾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大母本可以收拾袁氏母子的,可就是因为袁氏有了身孕,阿耶只会越发看重在乎袁氏……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卫瑾微微睁大双眼,迟疑道:“大母的意思,卫祥?”

阮筝脸上露出笑容,颔首道:“你以为呢?”

卫瑾脑子一团乱麻,卫祥如今是二皇子,也就是安王的伴读,在府里地位也算是水涨船高,甚至有人说,卫平侯有意为卫祥请封世子。

当然,卫瑾心知这是不可能的。

别说圣上不会同意,阿耶自己也知道亲生和非亲生的区别。

阿耶如此高兴袁氏怀孕,不也是打算着生下儿子,为亲生骨肉请封世子的主意吗?

电光火石间,卫瑾突然想到了什么!

“卫祥恨我,却只让我声败名裂,从未想过除去我……因我不过是个女郎,无论如何也不能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倘若,袁氏腹中是个男孩儿呢?”

“嗯。”阮筝露出赞赏的目光,“继续说下去。”

卫瑾受到鼓励,也跟着笑起来。

“以卫祥的心性,倘若知道袁氏有孕,就算一时被安抚住,可只要有人不停在他身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怕是坐不住。”

“所以啊,你有什么好担心袁氏肚子里的孩子?”阮筝笑道。

别说留不留得住还是个问题,就算能平安生下,卫祥会放任自己多出一个威胁?

在他看来,卫平侯府的一切理应都是他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