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卫琼等人正式踏上了归途。
卫琼舒舒服服地躺在宽敞又舒适的马车,乳母在一旁剥着葡萄皮,仆婢捧着刚买来的话本子念给她听。
马车慢慢悠悠地走着,就像是郊游一般。
和前几日的逃亡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傍晚,到了驿站。
吃饱睡好的卫琼连忙到后头马车看望宋樾姐弟。
“夫子,叔公!你们还好吗?”
宋樾神色疲惫,宋桎面色苍白,但总的来说,两个的精神头还算不错。
卫琼为自己白日的享受感到一丝惭愧,小声道:“夫子,等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和叔公。你们俩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能回家了!”
宋樾顿了一下,道:“三娘,我们不去平京了。”
卫琼一愣,什么意思?
“你大母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世。”
宋樾淡淡一笑,望着卫琼的目光多难得的温柔,“几十年前,我如你一般的年纪,遭遇了退婚、灭族的灾祸,若不是你大母和舅公替我周旋求情,我也不能在清河安然度日。”
宋桎微微垂眸,听长姐提及过往,眼底不禁浮现无尽痛楚。
“我想了很久,终究还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她轻声道,目光透过卫琼,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好友们。
尚在闺阁的时光是宋樾一生之中最美好的记忆,或许人到老年,也开始慢慢学着释怀、放下。临分别,她如同讲述旁人的故事一般,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种种遭遇。
从高门贵女,沦落到家破人亡。
名为女冠,实则没有家族支撑,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强撑着体面罢了。
“我不是个好人,甚至为了一己私利,犯下种种罪行。”宋樾淡淡道,“我父亲,是陛下最看重的清流大臣,一生坦**公正,没有一点私心。宋家上上下下,俱是人品贵重、端正孤傲之辈,唯有我。”
卫琼打断道:“夫子在阿蕴心里,亦是高洁白鹤,傲骨铮铮!”她紧绷着下巴,眼神流露出一丝倔强,“我不管夫子做过什么,可我相信夫子,也相信大母。是人都有做错事情的时候,只要知错改正,及时弥补,那一切都还来得及。”
宋樾啼笑皆非,摇了摇头道:“你都不知道,我做过什么。”
“我违背了祖宗家训,父亲教诲,我与朝中官员私下勾结,派宋桎去蛮族做军师,不惜一切代价只为杀光高家人。”
“我想要推翻这个朝廷,想要大魏覆灭,想要……”
“夫子!”卫琼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她,“不要说了,这不是你的错。”
宋樾皱眉,“这怎么不是我的错?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对错不分、徇私枉法了?”
卫琼道:“我又不做官!我才没有徇私枉法!更何况,夫子悬崖勒马,连圣上都选择既往不咎不是吗?既如此,过往的种种,就当烟消云散,我们不要再去想了!”
又看向宋桎,情真意切地感叹道:“叔公,你也太听话了,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难怪你看着比我大母显老好多!不过没关系,等回了平京,我天天盯着你吃药调养!”
宋桎心中划过一道暖流,道:“不用……”他们是要回清河的。
神光现在不计较,是看在阮筝和阮皇后的面子上,未必以后不会寻由发作。到时候牵连到卫平侯府就不好了。
卫琼摆了摆手,不听不听。
“哎呀,你们是跟我去的边关蛮荒,自然也要跟我一同回家才行!你们是不是住在卫平侯府不好意思?不用不好意思,大母的家就是你们的家!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
她掷地有声道:“我给夫子和叔公养老!”
宋樾眼眶一红,笑了起来。
“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卫琼不服气,她紧紧抱着宋樾的手臂,“夫子,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以后去看你还得坐好久好久的马车,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动弹了。”
“而且、而且你的亲人也在平京啊。以后每年清明中秋,我陪你和叔公一起去扫墓祭拜宋家的长辈,好不好?”
“夫子,夫子你说话!”
卫琼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小脸贴了过去,黏黏糊糊的,一点儿也不像是端庄得体的贵女。
“夫子、夫子啊,你就答应我吧。我离开你,就像鱼儿没了空气,我会死的!”
“胡说八道!”宋樾呸了一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夫子!跟我一起回家吧。”卫琼认真地看着他们,“大母还在等我们回去呢。”
宋樾看向宋桎。
宋家被灭族以后,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他们没有家了。
但是,这世上总归是还有人牵挂着他们。
宋桎道:“阿姐,我都听你的。”
不论宋樾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不假思索地跟随。
卫琼道:“不说话,我就当夫子答应了!好了!那以后就不要再提回清河的事情,好吗?”
她抱着宋樾撒娇,“夫子,你不知道,我在北疆那边老是做噩梦,梦见蛮族人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就像是那种要把我切成一块块的眼神……”
宋樾道:“行了行了,这都要回去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卫琼道:“那你陪着我嘛,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宋樾瞥她一眼,压平嘴角弧度,冷淡道:“行啊,我干脆一直教你到出嫁为止。去,把你的功课拿到我马车里来做。”
卫琼如遭雷劈,颤颤巍巍道:“什、什么功课?”她不是都已经做完了吗?
宋樾不耐道:“你做的功课,自己心里没点数?好多都没有用心!”
卫琼求助地看向宋桎。
叔公!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桎低下头,他说了也不管用,还得挨骂。
“你看谁呢?还不快去把功课拿过来重新写?”
“……”卫琼一脸心如死灰,如游魂般飘了回去,忍不住啜泣一声,“我真傻,真的。”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卫琼抱着厚厚一叠功课,无精打采上了宋樾姐弟的马车,忍不住小声抗议道:“夫子,就不能回去了再写吗?”
宋樾一脸的冷酷无情:“不行,就现在。”
不是容易做噩梦吗?多读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