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月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您死了，我会去祭拜的。”随即又不充了一句, “哦，如果您有什么喜欢的纸扎，可以一并告诉我，我会记得准备。”
比如说八个童女什么的, 明苍有的，玄苍仙帝也应该拥有, 这叫一碗水端平，可见她的诚心。
“然后再被我的墓碑送去陪我？”玄苍薄唇扯动了一下, 不看她的表情, 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宿月偏头看向他, 语气刻薄：“所以, 那块墓碑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还是说仙界有这样的传统, 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就先给自己立块碑？”
而且那地方原本还是用来封印天元头颅的，不过看起来, 在天元的尸身被炼化之后, 他的脑袋似乎也被玄苍偷偷处理掉了。
并且他还鸠占鹊巢, 在那方封印之地中给自己立了墓碑。
被年纪大这三个字稍稍刺激了一下，玄苍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仙界没有, 但我有。”
宿月微微睁大眼：“为什么？”
“知道什么是混沌神魔吗？”她求知的眼神，让玄苍稍稍升起一点给她解惑的心思，
“略有耳闻。”
“有朝一日, 如果我死了，除非死的干干净净, 否则……”玄苍目光微动，“你见过我在凡间的尸体，有何感想？”
宿月沉默，她当时的注意力全在尸体本身上了，但是换个角度去看，很快便意识到，一具转世之身的尸体就能携带如此可怕的魔息，几乎影响了一个界，那无疑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她似乎明白，玄苍要表达的意思了。
“那只是我的转世之身，逸散出的一小部分魔息而已。”玄苍语气平淡。
宿月身吸了口气，声音提高了一个调，连敬语都不用了：“所以，有朝一日，你出了事，我们面临的劫难就会变成你？”
这可比混沌壁垒破个洞还要严重，她甚至已经开始幻想，整个仙界被他拉着陪葬的场景了。
他可是仙帝，实力深不可测。活着的时候也就罢了，连死了都这么危险？
宿月非常想问他一句：你们远古活下来的，都这么糟心的吗？
果然，天道限制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如果是她，根本就不会让玄苍出现在仙界的范围内！
玄苍轻咳一声，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些委屈：“别大惊小怪，不是已经做好了善后么。”
“我没有大惊小怪！”她是被吓坏了，恨不能现在扔了玄苍就跑。
想到自己曾经和他有过那么多恩怨，她甚至觉得，天道实在很眷顾她，竟然能让她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稍稍缓和了一下，她才问道：“所以，那块墓碑，是您为了以防万一，提前立下的？”
“嗯。”
沉默了一会儿，宿月十分诚恳地说：“那您可真是一个好人。”
不管他死后管不管用，但能把活着的他伤成这样，可见玄苍还是很认真的在解决问题。
玄苍嘴角**了一下，这话可真不中听。
还有一些话，宿月没有问出口，因为她知道，玄苍不可能告诉她。
活着的时候便开始准备身后事，或许是未雨绸缪，但也意味着，他可能意识到，自己迟早会走到那一步，并且这一步不算远。
玄苍会死吗？
宿月没想过这种事，因为他太强大了，哪怕她现在已经站在了仙界强者之列，面对玄苍的时候，依旧觉得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陨落？
或许是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宿月在心里满怀恶意地想。
两人说话的时候，行宫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内，果然如他所说，行宫中空无一人。
将他扶到寝宫中调息，宿月便随意找了张椅子坐着等。
她也不知要等多久，自己去过那方空间带来的异样才不会被几位仙帝察觉，玄苍暂时也没空搭理她。
只坐了一会儿，她便有些无聊地起身走出了寝宫。
这座行宫很大，但布局简单，会客的前殿，后面是寝宫。走出寝宫，顺着走廊继续往前，走到尽头，还有一座大门封闭的宫殿。
紧闭的宫殿大门上，有混沌劫雷留下的危险气息，她毫不怀疑只要伸手去触碰大门，必然会受到混沌劫雷的攻击。宿月站在那扇门前，不知怎么，生出一种很想进去看看的想法。
不过很快，她便压下了这种不该出现的好奇心。
她快要逛完整座行宫的时候，玄苍终于从寝宫中走了出来，在花园中的灯笼树下，找到了宿月。
宿月怀里，还抱着好大一个灯笼果。
想着当初一个果子砸的玉无伤连肉身都没了，她抱着果子的手就仿佛有千钧重。
“这棵树很喜欢你。”玄苍站在距离那棵树有段距离的位置，大概是他多年经验，测量出的安全距离。
“真是我的荣幸。”宿月低头瞅了眼自己怀中红彤彤的果子，她已经能够深切的体会到，这棵树对她的喜爱了，至少它没有试图喷她一身果汁。
玄苍笑了笑：“要不要顺便去见见青衍？”
“好。”这一次，她回答的很干脆。
虚空之中，宿月与体型堪称庞大的青衍隔空对望，由衷地感慨：“你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一棵树而已，长成这样是不是太夸张了！
青衍还以为她见到自己，首先会慰问两句，谁知上来就刺激了他一下。
他嗡嗡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同族。”
两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同时开口。
“听说你现在过得不是很好。”
“听说你现在过得很好。”
然后再次沉默。
过得好的宿月先开了口：“你真的打算呆在这儿不动了？”
虽然她从玄苍口中知道了青衍的态度，但亲眼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总得有个人来承受这一切。”
“哪怕他们根本不值得？”
青衍失笑：“我当初又不是为了几个人，做出这个选择的。”
宿月哼笑一声：“仙帝的位置都不要了，让小人上位，结果现在仙界变成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你当初还不如直接放弃仙界算了。”
“可惜，我当初没本事预料到未来。”如果他回到本来的位置上，仙界还是现在的模样吗？
青衍不敢确定，但至少不会比现在差。
可当他承担起仙界这份重担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重新选择的余地。
顿了顿，宿月问：“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我见古族不久之前，献上了一截祖龙骨？”
如果能找到完整的祖龙尸身，或者祖凤尸身，说不定还有一丝机会？
青衍能够感觉到宿月对他的担忧，但他还是如实地告诉她：“没用的，这些办法玄苍都试过了，不完整的尸身，就算找到了，也没办法炼制天柱。”
宿月突然有些异想天开道：“你说，要是哪天玉极仙帝和南溟仙帝一起死掉，是不是就能炼成新的天柱了？”
青衍被她这个想法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想法挺好，但是他们为什么会一起死掉？”
南溟再弱，也是实打实的仙帝修为，玉极更是惜命到数十万年不肯迈出仙界半步，他觉得宿月的这种想法，大概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哪天天道看他们不顺眼，顺手就灭了他们。”
宿月随口说的话，青衍也没放在心上。他盯着宿月看了一会儿，才有些意外地说：“你的实力，又提升了？”
这一次，玄苍只是把她送到了虚空之中，并没有跟过来。而宿月站在这里，多少承受了一些混沌的侵蚀，这么长一段时间，竟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让青衍多少有些吃惊。
“嗯。”宿月摊开双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说道，“离开沉世渊之前，已经没有魔尊能打赢我了。”
她看向青衍：“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拥有混沌血脉。什么样的血脉，会像我这样？”
青衍愣怔半晌：“怎么可能！”
就算是混沌血脉，也不可能毫无阻碍的，在几百年之内实力暴涨到这个地步。
如果混沌血脉真这么厉害，最后就不会只剩下玄苍一位混沌神魔了。
“你的身体，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
“难道是我错了？”青衍喃喃自语，如果不是混沌血脉带来的修为提升，那会是什么？
宿月忍不住提出自己的设想：“难道我是哪个曾经陨落的混沌神魔转世？”
“不可能，如果你是神魔转世，不会等到现在。”
“说不定我比较迟钝呢。”
“魔帝才是正经的混沌神魔转世，你就别想了。”
宿月对比了一下魔帝，和现在的自己，不得不说，差距还是挺大的。她上次和魔帝交手，或者说单方面被揍，让她对于魔帝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
“连想想都不让。”宿月哼哼两声，“那也有可能是天道看我前半辈子过得不好，特地给我的补偿。”
“天道对你这么好，它干嘛不直接降下一道灭世雷劈死玄苍给你报仇呢？”青衍调侃道。
宿月之前遇到的种种麻烦，追根究底，都与玄苍有关。
两人的感情之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嘴，也不知道宿月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既然来到了这里，明面上与玄苍之间，定然是相安无事。现在看起来，似乎也已经走出了阴霾，然而有些事，很难说得清。
宿月的性格，从一开始他便看得清清楚楚，恩怨分明。连弱小的时候，都要求一个公道，何况现在。
每一笔账，她都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不会轻易抹去。
她和玄苍的那一笔，已经是烂账了，真的能放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