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知情地掉马了。◎
影阁。
人潮来来往往, 亲密地交谈着生死之间的大事。
角落里坐着一群杀手,有的是中场休息,有的则是寻觅雇主, 总之,或许正是因为在这影阁内身份都是秘密,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所以大家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其中一个问:“白清闲,你最近怎么又来接单了?不是巴结上贵客了吗?”
白清闲晃了晃藤椅,摇晃之间,藤椅咯吱作响,牵连耳坠也跟着**,有面具遮挡, 也瞧不见他神情如何,只见他嘴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刃,无奈道:“那又如何?我也不是天天都要为她服务的, 闲来无事便来接几个单子凑合着过了, 少总比没有要好吧。”
“嗬,我就是随口说的, 你还真的巴结上了啊?”那人连连叹息,说道,“我真是又怕你接不到好单子, 又怕你接到太好的单子,亏了亏了,早知我当时就不发呆了。”
白清闲说:“可能我运气比较好?”
旁边的人抬手作势要揍他:“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白清闲轻描淡写地用手中折扇挡了一下,四两拨千斤地划过去了。
又一人好奇道:“那你的雇主最近都没有来找过你吗?”
白清闲这下终于有些情绪波动了, “确实很久没跟我联系了。”
先前开口的人大笑道:“肯定是你嘴贱惹到人家了, 哪有你这样话多的杀手?”
白清闲翻了个白眼, 正色道:“说到这个,我想请教你们一件事。”
“难得,你也有请教我们的时候?”
“哪方面的问题?”
白清闲道:“在座哪位曾经有过道侣?”
众人一时沉默,大约几息后,其中一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其他人的反应基本上都是:“什么!你竟然!”
那个人百口莫辩,连连摆手说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
白清闲合上手中的折扇,倾身向前,打断了他们的征讨,“我想问问你,假如你道侣在怀里贴身放置了一枚玉牌,某次不慎掉了出来,被你瞧见了,她就眼疾手快地捡起来收入怀中,你随口调侃了一句‘这么紧张,不会是你的白月光吧’,她听了之后就变了脸色,嗯,她是个脾气比较好的人,不常生气,但你说完这句她就不再联系你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猜对了,那枚玉牌真就是她的白月光赠与她的?”
“这还用说?”那人立刻答道,“肯定是啊,不过,你确定是你的道侣?你不是没有道侣吗?如果贸然探究别人的私事,对方肯定会生气的,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白清闲:“我是说如果,你不要将我对号入座。”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说的确实是他和唐姣的事没错。
仔细一想,确实是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就是被白清闲猜中,那枚玉牌是白月光相赠的。
第二种,则是因为他与唐姣之间本来就不该深究,唐姣觉得受到了冒犯。
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说明这个人在唐姣心目中的地位很高。白清闲心里苦涩,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就揭了唐姣的逆鳞,当时瞧见唐姣的反应不对劲,他顿时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嘴里缓缓地吐出一句话:“不会......吧?”
唐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将玉牌放回怀里,说了一个“我要回去了”,便起身离开。
白清闲当时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并没有道歉。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给唐姣的符箓被随手塞进百纳袋里,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唐姣随时贴身放置的东西就只有那一枚玉牌,偶尔还会拿出来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怀念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白清闲想,或许他是有可能为自己的嘴快而道歉。
但事实上就是他都知道,所以莫名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你不是很公事公办吗?你不是绝不谈感情吗?
这么一个对感情近乎漠然的人,只知道修炼的人,竟然有个念念不忘的对象。
白清闲想起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唐姣当真对谁都不在乎还好,他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可她偏偏就是有个很在乎的人,那她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他想不明白。
他本该对雇主的事没有过多好奇心。
自从那件事后,白清闲却极其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枚玉牌质地特殊,是明琅玉所铸,玉牌上的字迹分明,刻着:紫照。
白清闲对这两个字没什么印象。
要么就是不出名的修士,要么就是极少邀请他人来洞府做客的修士。
前者自不必解释,后者典型的例子就是珩清真君,他的洞府名没什么人知道,不过要是去问一问药王谷的长老们还是能得知的,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知道珩清归属药王谷的前提下才能进行,白清闲压根就不知道那枚玉牌的主人来自哪个宗门,更无从找起。
以他对唐姣的了解,唐姣应该不会对一个等阶比自己低的修士念念不忘。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枚玉牌的主人是个性情孤僻的高阶修士。
性情孤僻,她喜欢这种类型的?白清闲不禁有些怀疑起唐姣的审美了。
众人见白清闲交流了两三句之后就兀自低头开始转动手指上的扳指,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他说的绝对是他本人”,毕竟他每次烦躁就喜欢转扳指。
“我说,失恋是常有的事情......”
其中一个人宽慰道,伸手想拍拍白清闲的肩膀。
结果手还没碰到白清闲的肩膀,他就霍然站了起来,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我先失陪了。”
白清闲说完,转身就走。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问道:“他不会是怒发冲冠为红颜了吧?”
当然不是,白清闲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不能瞎想了。
与其这么胡思乱想,揣测那个人的身份,不如直接查了,也省得浪费时间。
他找到影阁的工作人员,那名狼族女子。在影阁呆了这么长时间,彼此都混了个脸熟,所以当对方听到白清闲说要调查一个人的时候,没什么犹豫,以为他是为了任务。
狼族女子名为藏麟,平日里专门负责接待影阁的贵客。
像是办理入职手续或离职手续,也都是经由她之手,可以说是影阁的副手。
她刚帮一个剑修办理好了离职手续,白清闲就走了进来,两人擦肩而过,都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然而当白清闲说出“紫照”两个字之际,那名剑修离去的脚步顿了顿。
藏麟说:“我记住了,只是调查这个洞府的主人是谁吗?”
白清闲的注意力分了一些在那名反应怪异的剑修身上,一时间没有回答。
“不。”他说道,“我记岔了一个字,是‘清照’洞府,理应是一名气修。”
他没有乱编,确实有这么一个洞府存在。
藏麟点头,白清闲瞥见那名剑修在他说完这句之后便离开了。
“没有别的事情了,我等你的回复。”
他笑着冲藏麟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大堂。
熟练地拐过曲折重叠的甬道,临近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白清闲停下了脚步。
当对方毫无防备地踏入视野中的时候,漆黑的锁链立刻如蛇一般将其束缚。
“我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你了。”白清闲牵着锁链的另一端,任凭对方极力挣扎,慢腾腾说道,“当初,我的贵客急匆匆从我身旁离开,去追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他无意伤害对方,所以也没用上全力。
“你们两个是认识的——并且,你也认识洞府的主人?”
挣够灵石来办个离职手续没想到会遭遇这种事的柳海棠:“......”
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凝视着眼前狠狠坑了小师妹一笔巨款的人,问道:“所以,你方才的举动都是故意的?你准备打听的,根本就不是清照洞府,而是紫照洞府对吗?”
白清闲承认了:“没错,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是想打听一下。”
柳海棠感觉白清闲友好地松了松锁链,她沉默片刻,决定顺水推舟问下去。
“你是怎么知晓这个洞府的?”
这是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柳海棠到现在也没有动手的原因。
令她意外的是白清闲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即笑了笑,说道:“你和她相识,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我只是想知道让唐姣念念不忘的那名白月光是谁,这很难回答吗?”
柳海棠茫然:“念念不忘?白月光?”
白清闲:“嗯?她怀中的那枚玉牌,不正是那人送的?”
柳海棠喃喃道:“玉牌,确实是有这回事,只不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就奇了怪了,你不会是到现在还在与我装傻吧?”白清闲微微皱了眉,说道,“我查这个并不是要找那人算账,而是因为我与唐姣如今是双修对象的关系,想知道她心中的那个人是谁,很正常吧?她将那枚玉牌贴身放置,随时拿出来瞧一眼,我从未见过她对谁露出过那样的神情——你尽可将我的疑惑当成对她的关切也好,好奇也罢。”
柳海棠如遭雷劈,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也不挣扎了。
白清闲终于发觉了柳海棠的反应很奇怪。
她好像也并不知道这段关系。
同时认识这两个人,但是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种关系吗?
柳海棠的嘴唇动了动,徒劳地问:“你确定,那枚玉牌写着‘紫照’两个字?”
白清闲说:“我确定。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吗?”
莫非唐姣把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唯独不小心被他瞧见了?
他心中暗叹失策,松了束缚住柳海棠的锁链,耸了耸肩,说道:“是我失礼了,既然你并不清楚此事,我也就不再问你了,你今日是来办理离职手续的吧?有缘再见。”
说实话,白清闲看柳海棠这个反应,也不觉得她会去找唐姣对峙。
至于理由大概和他差不多,为了维持这段关系,他们都必须保守秘密。
本来他只是好奇,现在一看到柳海棠的反应,他就不得不继续查下去了。
那个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他想,柳海棠到底在惧怕什么、慌乱什么呢?
难不成那个人的身份还是不能说的秘密?说出来就要死?
白清闲兀自沉思着离开了,剩下柳海棠还站在原地。
她着实被震惊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小师妹怎么会跟大师兄有这段关系?
柳海棠从来都没想过。
她先想,原来小师妹喜欢大师兄这种类型。
然后想,大师兄呢?他对小师妹的处处关怀是否带有师兄妹以外的感情?
最后想,一个是她那温柔体贴的师兄,一个是她那惹人喜爱的师妹,两个人她都很亲近,也不能说是不登对,若他们不是师兄妹,柳海棠肯定支持的,可偏偏他们就是师兄妹,而且还都是合欢宗的,这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因为合欢宗禁止内销。
此后,柳海棠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合欢宗。
她几度想要用符箓联系唐姣,又几度放下符箓,难得露出忧郁的神情。
过了一段时间,柳海棠肉眼可见的萎靡了许多,去找李少音讨了几坛桃花酿。
李少音一边吭哧吭哧挖土,一边关切地问她:“我很少见到你借酒消愁,不会是遇了情伤吧?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喝?反正我今天没什么事,一个人喝酒实在太孤单了。”
柳海棠摇头:“跟江赴亭没什么关系。”
李少音追问:“那是怎么了?”
柳海棠却不回答,兀自取了酒就走了。
她后来才发现柳海棠拿错了酒,根本不是桃花酿,而是她珍藏多年的千梦酒,这酒即使是神仙也得一杯就倒,李少音留着多半是揣了小心机的,准备拿来灌下一任道侣。
李少音心道“坏了”,说不清是珍惜酒还是担心柳海棠,连忙追至她的洞府。
等她找到柳海棠的时候,这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歪歪扭扭地扒着酒坛,还要接着喝,李少音赶紧摸出个清心符在她额前一贴,作用不是很大,柳海棠还要傻笑着把头伸到酒坛口子上,要掉下去似的,李少音不得不把自己的宝贝千梦酒从她手里头抢出来。
她举着个酒坛,场面一度非常怪异,堪比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一边举着,一边躲闪,喊道:“柳海棠你又没受情伤,在这里发什么酒疯?”
柳海棠呜咽道:“比、比情伤更甚。”
李少音说:“那你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柳海棠不住地摇头,咬紧了牙关就是死不交代,伸手还要去夺酒。
李少音想,对不起了,江赴亭,你应该是很大度的人吧,我也是万不得已。
她把酒坛收入百纳袋,伸手捞住柳海棠,用手臂把她禁锢在怀里,不等她挣扎,又赶紧摸了个消力符贴在她脸上,这下子她脸上就挂着两张符了,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的。
李少音好歹是七阶后期,这种程度她还是能收拾的。
柳海棠被禁锢着,动弹不得,默默地停止了挣扎,半晌忽然哭起来。
她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喝酒就掉眼泪,所以李少音才提议一起喝酒的。
李少音心软了,看着比自己年纪小了一点的师妹,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
柳海棠:“小师妹......”
李少音一惊:“小师妹出事了?”
柳海棠摇头,又哭道:“大师兄......”
李少音又一惊:“大师兄出事了?不对,他不是在闭关吗?”
柳海棠只是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是眼泪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李少音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无情地说道:“我要用吐真符了。”
柳海棠连滚带爬地就要跑,可惜消力符贴在脸上,酒意又将四肢酿得瘫软,没等站稳就被李少音追上,“啪”地一声在后脑勺上贴了个吐真符。
要是别的事情倒好,李少音也不至于这么做。
问题是,事关她最可爱的小师妹,还有她最敬重的大师兄。
这就不得不好好盘问一下了,万一他们两个出了什么事情可就糟了。
李少音拉住柳海棠,将她旋了个圈,面向自己,问:“他们两个出了什么事?”
柳海棠惊恐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像连环炮似的噼里啪啦地把该隐藏的事情往外吐。
什么小师妹心心挂念大师兄啦,什么她双修对象因为这个事儿嫉妒了,什么当局者迷,局外者清啦,又将之前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一一分析,竟然把逻辑捋得非常通顺。
末了,她还说,大师兄经常穿在身上的那件外袍,听婵香子说,是唐姣做的。
李少音:“......”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道:“或许是误会呢?江赴亭的前未婚夫不也——”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
因为李少音想起来,起先小师妹对大师兄其实是有点若有若无的疏远,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格,却不太好意思面对大师兄,这是为什么呢?
她又将记忆往前推,群门宴的第二日,她询问了一下唐姣昨夜的收获,唐姣的回答是:“嗯,虽然我们对彼此都有好感,但因为身份这一层......”
身份?什么身份?
到底什么身份才会成为阻碍?
李少音都敢闯入佛门重地找道侣,还有什么事是比她更严重的?
她捂住脸,终于将种种不对劲串在了一起。
群门宴的那天晚上,如果她记得不错,大师兄正巧出关,于是也赴宴了。
唐姣说的所谓“身份”成为阻碍,原来指的是他们都是合欢宗的弟子这层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小师妹所说的喜欢的类型,指的不就是徐沉云吗?她竟然还拿这个开过玩笑,对小师妹说“大师兄就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可以见一见他”这类的俏皮话,结果人家早就差点有一腿了,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从始至终蒙在鼓里的就是她自己啊。
李少音顿时感觉心脏怦怦直跳,也顾不得还在那里吐苦水的柳海棠了。
她哆哆嗦嗦摸索出符箓,联系唐姣。
不经意抬起头,却睁大了双眼,一时忘记了手中的符箓,只是怔怔地看着天际。
血色的光芒蓬勃生长,如同斑驳的蛛网,映照在她的眸子里。
符箓那端很快响起唐姣的声音,清脆明亮,“怎么啦,李师姐?”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最近在药王谷过得如何了,知道你一切就好便安心了,你在药王谷跟着珩真君好好修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唐姣,你千万记住。”
唐姣听得莫名:“什么?”
夜风寂静,她听到李少音的声音夹杂在尖啸的怪异声响中。
今夜的合欢宗似乎与以往不同,很热闹,她甚至听到了李裳眉在喊李少音。
李少音不欲与她再多说,慌乱地说完这些之后,便切断了联系。
剩下唐姣一个人坐在药王谷的寝居里,怔怔地盯着手中没有了声音的符箓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