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翰初新换的那块腕表在他极大地用力之下又断成两截。他将腕表扯下往地上狠狠一砸,半跪下去仔细观察那些尸体的死态,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身后有零星几个人已经开始呕吐了,一来这里臭气熏天,众人死状恐怖,二来有毒气未散,难免让人头晕脑胀,有些中毒反应。

“这事与那些洋人脱不了干系。”周翰初将垫手的绢帕扔掉,重新站起来,“二福,让你跟着由川玲子,跟得如何?”

“她没有在庐城外多逗留,而是去了隔壁县城。”二福捂着鼻子答道,“行为也没什么异常之处。如今我还派人跟着。”

“加人手继续盯,一天连一眼也别错过。”周翰初深深地望着那些尸坑中叠积起来的尸体,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再睁眼时,佟颂墨已经苍白着一张脸更往里走了些,不仅如此,还蹲下身去查看那些人脸上的具体症状,眉头拧得极紧。

周翰初见他表现如常,不似特别难受,便也没有去劝阻,而是上前问道:“能看出什么来?”

佟颂墨轻轻摇头:“我们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看看能走到什么地方。”

“好。”

一群人踩过尸坑,往另一侧的小路走。这一回甬道供人行走的距离就更窄了,以周翰初的身高,甚至要弯着腰才能勉强通过,走了没多久便觉得后腰酸胀。

他领先,所以佟颂墨看到他的为难。

周翰初的距离慢慢缓下来时,佟颂墨的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捏了捏他的侧腰。

周翰初顿住,回过头看他一眼,眼神转深。

佟颂墨说:“我以前跟老中医学过点推拿按摩之术……咳。”躲开周翰初意味不明的视线,佟颂墨往他腰部看去,“你继续走,我帮你按按。”

洞中光线本就不明显,但在这不明显的光线之下,周翰初仍能看清楚佟颂墨脸上暗红似乎多了点,连心情都不由得放松了许。

周翰初继续往前走,只是慢了许多。佟颂墨在他后腰上好几处位置都按捏了一下,周翰初也确实觉得刚刚酸疼难忍的地方舒服不少。

终于是又见光亮,周翰初站直身体,佟颂墨要将自己的手缩回去,却不想被对方一把给抓住了手腕,攥得紧紧的。

周翰初自然地把他拉到身边站住,转为十指紧扣:“这便是当初发现你的地方。”

“嗯。”佟颂墨有些不自然,不敢看周翰初握住自己的手,道,“那一日余青便是从这里找到的我……你有多信任余青?”

“怎么?”

“余青好端端的,怎么会往这里跑?”佟颂墨垂下眼,有些生硬的说到,“我绝不是因为你二人的关系才故意怀疑他。”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这弯弯绕绕的,就连周翰初都缓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嗤”的笑了:“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觉得我和余青关系不一般?”

“不是觉得,而是事实。”佟颂墨说,“但这不重要。”

“这对于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周翰初故意逗他,“既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那便罢了。”

佟颂墨有些生气,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不想周翰初故意似的,将他手腕死死捏着,丝毫也不放手,佟颂墨愣是没抽走。

“……”佟颂墨盯着自己的手腕,说,“松手。”

“生气了?”周翰初故意逗他,“不是说不重要?”

“是不重要。”佟颂墨冷着声音道,“先办正事。”

“事关余青身份,这难道不是正事?”周翰初继续道。

“……”佟颂墨见周翰初眼底笑意,恨得也是牙痒痒,偏偏周翰初将他给拿捏住了,他的确很想知道余青和周翰初那段陈年往事到底是怎样的——毕竟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不一定可信,他想听周翰初亲口说。

想来想去,佟颂墨还是道:“余青到底是什么身份?”

周翰初也是给了台阶立马就往下跑了:“彼时我刚来庐城不久,想往我这儿送人的比比皆是。余青算得上是庐城最大花楼里的活招牌,一次意外认识了我,她这人性子聪明、意志坚定,有意要跟在我的手下,我想着有个女人帮忙也好办事一些,便让她进了将军府。”

佟颂墨立马将自己的手狠狠抽出,脸色难看了许多。

“不是那种进——”周翰初立马解释道,“只是,作为下属的那种。但这的确也给了她可趁之机。因为她办事牢靠,得心应手,所以变成了我心腹一样的存在。直到一次意外,我中了销魂散,我才发现原来她对我有其他的心思。”

“自那以后,我便逐渐疏远她,后面慢慢的,她也就很少出现在我面前了,再往后,她就离开了将军府,”周翰初道,“再听到她消息时,她已经是赫赫有名余青舞厅的老板了。”

“一个美人在你跟前转了这么久,你就从未心动过?”佟颂墨斜晲他一眼。

“从未。”周翰初笃定答道,“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只喜欢你一个。”

一旁的二福听得不由得默默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旁边的其他人也撇开视线,看看天、看看地,只想当自己不存在。

佟颂墨被他这话说得局促,垂眼躲避视线的同时,露出红透了的耳垂。他轻轻咳嗽一声,道:“……说正事。”

“余青此人与毒气一事到底是什么关系,确实还是个谜。”周翰初也转得极快,立马进入正事道,“眼下我们先回庐城,再做打算。”

“嗯……这附近恐怕还要找人多往地下挖挖,我总觉得这里断不可能只有个埋尸坑,想来造毒气的地点也在这附近。”佟颂墨声音沉下,一字一顿道,“这些人是冲着灭庐城来的。”

这道理,周翰初同样懂。他早就知庐城是众矢之的,他自己虽然属衡系,但惯是不听命令,早就惹人不快,若有人要对庐城动手,还不一定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