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军统……”佟颂云说完这句话,彻底乏力,从马背上直直的往下摔。

她闭上眼,已经做好浑身疼痛的准备,却不想竟落入一个男人坚实的怀抱里,甚至鼻尖隐约萦绕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佟颂云怔神片刻,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张陌生的脸,金发蓝瞳,是个洋人。

“你……”佟颂云不自在地赶紧要从他的身上下来,却不想脚一沾地就眼前发黑。

男人又一把扶住她,问道:“你找谁?”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洋人的中文说得非常好,字正腔圆,只听声音完全不会想到他竟是一个洋人。

“我要找军统。”佟颂云捂着额头道。

“胆子很大。”男人点评了一下,“只可惜军统眼下不在,你若找她恐怕还要再过几日。”

“她不在?”佟颂云猛地抬头,愕然的看向男人,“他去了哪儿?”

“我也不知。”男人摇头。

佟颂云心里头就好似骤然一块石头砸下,此前几日赶路都成了徒劳,眼前一阵发晕,再也承受不住的往后倒去,彻底晕厥了。

她再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非常的重,压得她头脑昏昏沉沉,恍惚间睁开眼,看到的又是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西装裤,头发往后梳,露出棱角分明的五官来。

他身边还站了个小护士,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佟颂云一只手拉着床侧,尝试着站起来,只是她刚一动,手边放着的那杯水便被碰了下去。然后“呲”的一声,碎了一地。

男人一下子回过头来,看向她:“你醒了?”

“嗯。”佟颂云怔然望着他,问道,“我在哪儿?”

“你在医院。”男人说,“你过度劳累晕过去了,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正在输葡萄糖。”

“葡萄糖?”佟颂云看向自己手背的针,再往上看放在一旁的吊瓶,恍恍惚惚的说到,“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一只手揣在裤兜里,缓慢的走向她,说:“你可以叫我凯德,这家医院是我的,华南医院,你应该听说过。”

佟颂云当然听说过“华南医院”,是一家洋人开的医院,也是最开始打开国内西药市场的医院,在中国可谓是赚的盆钵满体。

只是佟颂云没想到,医院竟是由一个这么年轻的男人开的。

佟颂云并不傻,不认为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不带丝毫目的的救自己,所以缓过神后第一时间问他:“你为什么救我?”

一直没等来佟颂云的消息,佟颂墨面上虽无表示,却日日夜夜的睡不着觉,总是想着也不晓得佟颂云到底情况如何了。

周翰初忙着和外头的源系军阀斡旋,有一段时日没有关注过佟颂墨的情况,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佟颂墨已经神色憔悴,身子骨开始虚弱了。

周翰初抬起手摸他的头,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周翰初一把将他拉起来,要把人往**塞。

佟颂墨昏昏沉沉的,几乎没有任何意识的被周翰初扯到**坐下,然后裹进被子里,他开始闷得慌,发汗,但思绪仍然没有回到当下。

要不是在想佟家灭门那一日的情形,要不是在想佟颂云如今情况,要不就是在想这几日他们至正堂救助受毒气所害那些人形容恐怖的模样。一连几日,他睡觉时脑子里都是这些东西,所以也确实睡不着。

周翰初又摸摸他额头,问道:“我叫柳妗妗给你拿些药来?”

“不用。”佟颂墨看他一眼,说,“睡一会儿就好了。”

“你睡得着吗?”周翰初这几日虽然没与他一个房间,但时常看到他房间灯火通明,有时候一整夜都不关,一看就知道愁得连觉都睡不着。

佟颂墨没答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纤细的手腕若隐若现,看上去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架子了。

周翰初搓搓他冰冷的手掌,手心的温度终于往他的身上带了些,把掌心烘热。

“你得睡会儿。”周翰初低声说。

“我睡不着。”佟颂墨终于诚实的回答他,还卸了力气,将脑袋往他的身上一靠,闭上了眼,“我一闭眼,就能看到无数逝去的生命。你还记得至正堂对面那家卖包子的吗?他们一家三口,全都死于毒气,找到人的时候,身上的腐肉都开始被老鼠啃咬了……我们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我自诩医生,却毫无办法……”

“还想要中西结合,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佟颂墨自嘲一笑,眼神无光的望着地面,脑中昏昏沉沉,混乱不堪。

这几日他开始头疼,或许是因为思虑之事过多,疼起来时身体内的毒亦是食髓知味,让他浑身如万蚁啃噬,巴不得直接一掌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周翰初忙着处理城外源系军阀,也好几日都未认真的与他聊过,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已经如此严重了。

他也并不想让周翰初知晓。

眼下死死压住心头翻涌情绪,佟颂墨紧闭双眼,尝试着入睡,只是无果。

周翰初搂住他,一同斜倒下去。他一只手将佟颂墨的腰揽在手臂里,另一只手将他有些过长的头发往后放了放,低声道:“先睡一觉,其他的明天再说……”

“我睡……”

没等佟颂墨这句话说完,周翰初已然抬手一劈,佟颂墨只觉眼前一黑,便昏睡过去。

“抱歉。”周翰初在他额间落下轻柔一吻,低声道,“颂墨,你得好好地睡上一觉才行。”

周翰初靠着他,自己眯了大概两个时辰,二福便来唤人了。周翰初从梦中惊醒,在佟颂墨额头落下匆忙的一个吻,又穿上鞋往外去。

“来信儿了。”二福扫了一眼里屋,低声说道,“衡系那边来信儿了。”

“东西给我。”周翰初接过,一边拆信一边往书房走去。

眼神一目十行的扫过,眉头不知怎地,却越皱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