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北平城。

大雪封了路,汽车只能从狭窄逼仄的长安巷穿过,车窗外汇聚了不少百年老字号,糕点铺子、粮店……店小二全都拿着又长又杂的扫帚扫着门前雪,黑色汽车驶过时溅了人一身雪泥,张口想骂,瞧见车牌号又把嘴给闭上了。

巷尾就是北麟洋行,车稳稳当当的停下,众人蜂拥而至,抢到开门机会的是个生脸,张如是戴了白色丝绸手套的手放进他掌心,被对方搀扶着下了车。

“先生是冲哪件藏品来的?”张如是半倚着他,巧笑倩兮,眉目递情,裙摆如莲。

“听闻张老板得了件稀罕玩意儿要压轴,自是冲着这东西来的。”

大堂里的灯亮得晃人眼,正中间的高台特地搭了个主持台,此时拍卖已进行到一半,张如是迟到了许久,她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如鱼得水的混进这些达官贵人的池子里,有洋人、也有日本人,但更多的还是北平里那些不缺吃少穿的富贵少爷,闲暇时就好来拍卖会上打发时间。

大堂里的这些人不算达官贵人,往二楼望去的雅间才是。张如是上去时特地问了,说今日只坐了三台,一台是谢易臻谢司令,一台是佐藤次郎佐藤大佐,还有一台,不知名姓,据说是从南方来的。

张如是长袖善舞,将两台人都诓得笑意连连,独小厮去敲最左侧那台时无人应答。

她便提了嗓子主动询问:“这位少爷,上好的西湖龙井,可要为您上一壶?”

帘子掀开一条缝,出来一个白面书生般的小厮,恭礼道:“张老板客气,我们将军用不着。”

小厮说完又掀开帘子进去,张如是透过那缝隙,用短暂的一秒看到里面坐着个男人,穿着常服,正襟危坐,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是个生面孔,她没在北平见过。

大堂里的灯突然暗了,平静的北麟洋行像是突然烧沸了水,议论纷纷。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有人喊着张如是的名字,让她亲自介绍介绍这压轴戏到底是什么,于是张如是撩了裙摆,步步生莲,风般的往阁楼下去了,拿了话筒站在台前,只起了个嗓,场子便安静下来。

“多的话,如是也不说了,”张如是十指如削葱,捏着那金灿灿的小铃儿一晃,堂内便只剩下高台上唯一的一盏灯,“各位爷且瞧好吧。”

高台上有一个硕大的正正方方的盒子,遮了块锦缎似的红布。

张如是扯着那红布往后拉,“哗”的一声,如同砸进平静湖面的一块大石头,现场便炸了。

那是个笼子,笼子里坐着个人。

一个男人。

这男人生得比女人还白嫩些,肌肤如雪,偏打出来的红痕又为他平添几分凌乱凄美,他有极好的骨相与皮相,堪得上“绝世”二字。人是清醒的,只垂着眼,将那双玉似的双瞳挡住了,双手被拷在身后,也挺直着背脊,一点没弯下。

“是……佟颂墨?”

有人认出来他。

“是佟颂墨!”人群里不知谁说到,“从前佟家老爷庆贺大寿,广发请柬,佟家三少爷作诗一首,艳惊四座,我亲眼见过他,是他!”

确信是佟颂墨后,议论声更是纷沓而至,就连张如是都压不住了,那些探究与好奇的眼神掠过他,不过短短几瞬,又成了如狼似虎,成了令人作呕的色欲熏心,一个人天之骄子被拉下神坛匍匐身下,几乎是这些纨绔子弟的恶趣味所在,仅仅只是一想,就觉得快要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了。

北平城无人不知佟家,也无人不知佟颂墨。

满清八旗虽已没落,但到底是曾经的贵族,是街头巷尾人人好八卦上那么几句的闲事儿,佟家作为其中的领头姓氏,在如今这个处处飘零的年代,更是如乘浮舟,风光一时无限,佟颂墨是天之骄子,三岁成诗,五岁能武,琴棋书画、文墨武术,无不精通,得过帝王御赞,定过公主婚书,名贯北平、惊艳绝伦。

可上个月,佟府被一把火烧成一片腐朽。

几辈子的风光,就在一夜之间**然无存。人人都以为佟家没一个活口留下,甚至还满口遗憾佟颂墨慧极不寿,却不想竟在这场洋行的拍卖会上见着了他。

还是作为一个藏品,而非是人。

人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张老板,起价多少?”人群中已有人开口问道,“带他回去,他不会还没到就跑了吧?佟家三少爷有多聪明,大家都知道啊。”

“林先生大可放心,”张如是掩唇笑道,“这些后顾之忧,我们北麟洋行自是早就想到了,佟颂墨饮了毒,若是不按月给药,便会毒发身亡。”

人群拥挤,谁都忍不住往前走得更近些,看清楚他。

佟颂墨便一直闭着眼,呼吸平缓,不发一言。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句:“别是已经瞎了吧?谁不知佟家三少爷那双眼才是其容貌绝艳的点睛之笔,若是瞎了,把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这“把玩”二字着实刺耳,却勾起了这些纨绔子弟的兴致,起哄得更是起劲儿,有人甚至要往高台上爬。

“来,让大爷我瞅瞅这眼睛——”他话音未落,便见笼中人倏地抬起眼,双瞳极其冰凉的望了他一眼,浑身一阵发寒,如同一阵凉风吹过,吹得他心中竟生了几分畏怯。

但只他一人感受到了。

其他人只是感叹:“还当真是蓝瞳!”

佟颂墨一双蓝瞳异于常人,在北平城早不是秘密。

放别人身上是妖异,放他身上却是冰肌玉骨、更添韵味的绝色。

“起价是——”张如是举起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晃了晃,“百两黄金。”

简单四个字,却劝退了不少起哄人。

大堂里能拿出百两黄金的人是少之又少,张如是要做的本就不是他们的生意,而是楼上那三台。

最先敲钟的是佐藤次郎,加价百两,出价二百两黄金。

日本人最擅折磨之事,足可以想象若是佟颂墨落到他们手中,会落得一个怎样凄凉的下场。

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未知数。

其他两台无人开口。

张如是已是念到:“二百两第二次。”

“二百两第三——”

“三百两。”

中台的谢易臻开口了。

张如是松了口气,视线探向最左侧的那位将军。

“三百五十两。”佐藤次郎拉开帘子,站起来,双眼微眯,望向笼中人。

中台稳坐,中气十足:“四百两。”

佐藤次郎身旁的女子低声劝道:“大佐,四百两黄金……”被他一眼看过,立马禁了声。

“五百两。”佐藤次郎咬牙切齿道。

“大佐豪气,”中台谢易臻的声音稳稳传出,却带着三分笑意,“恭喜抱得美人归。”

佐藤次郎显然松了口气,分明是也没了底——若是继续喊下去,恐怕也喊不起了。

能卖出五百两黄金的高价,于张如是来说已是意外之喜,大堂的人也早已看得瞠目结舌——不过春风一度,值得五百两黄金?男人嘛,忍忍也就算了。

张如是于是抬起金锤,笑道:“五百两一次,五百两二次,五百两三——”

“且慢。”

最左侧的那纱帘突然被拉开了,小厮先走出来,往里望了一眼。

张如是眼尖的看到木墙之后,那个男人似乎站了起来。

他长得很高,被纱帘挡了一半的脸,另外一半英俊硬挺,五官深邃,眉弓微起,唇薄,是薄情之相。

是让人看一眼便会动芳心的长相。

张如是吸了口气,稳住心绪,问道:“爷可要一试?”

笼中,佟颂墨突然张开眼,往楼上望去——他与他四目相对,眉间紧锁,竟出乎意料的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威胁感。

这个男人,很危险。佟颂墨看着他,亲眼看到对方勾起嘴角笑了笑。

然后是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一千两。”

北麟洋行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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