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得很快,我送朋友去机场。
朋友道:“寒假见。”
“一路顺风。”我用力地挥手,转身离开。
我想过我们见面的无数种方式,却没有想过像今天一样。
我接到电话的那一天,广东鲜少地出了太阳,舅舅告诉我他的女儿去世了,希望我能去帮忙。妹妹开学前,去云南玩回来时飞机失事。我一身的黑色,倒夹了一把黑伞,打车去了舅舅家,这边的风俗和北方不一样,灵堂设在了家里,舅舅刚得知消息,还没来得及一一告诉。
我并不悲痛。
舅舅说:“她的房间你去收拾一下吧。她对你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哥哥还挺喜欢的。”
我点头,女孩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得就像没有人住过一般,我不由得苦笑,确实不会再有人住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她以前用过的书本。在英语书的最后一页,女孩写到,“生亦何欢,死亦何悲。”
我无法分享我当时的感觉,我永远地惧怕死亡,这已成定局,我注定是个普通人。其实我大可不必想得那么复杂,青春期的少女随手写的一句话而已,但我还是把最后一页撕掉,悄无声息地占为己有。
在警察还没有处理完案子之前,舅舅和舅妈是不能去认领遗体的,但是出殡下葬的日子不能耽误,他们决定用衣冠冢代替。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亲人的离去。生命的消逝,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一条鲜活明媚的生命忽然湮灭成为灰烬。
我终究对这个冰冷的城市失了望,哪怕几个小时前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留在这里。追寻我想要的自由。现在看来,难得可笑。
我给朋友打了电话。
“我去上海了。”这时空姐已经催促乘客们手机关机了。
“早上你怎么不说。”
“突然想到。”
“叔叔他们知道吗,你自己一个人跑去上海。”
“实在找不到我,会给你们打电话吧。”
“你不会要玩失联吧。”电话的另一边,我已经想象到了朋友不可置信的表情。
“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说罢我挂断了电话。
飞机刚落地我就换了张新的电话卡,手机还是老样子,背面的壳碎裂了一大片。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这并不算失智。毕竟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也有着正常的自理能力,不过是和你们过着不同的生活而已,以此为界,就算做异类吧。
在上海的三个月里,我换了四份工作,端盘子撒过菜,当一名不称职的调酒师,甚至去过工地,发过传单,如你所见我过得并不好,仿佛失去了父母的照拂,生活就变得异常惨淡不堪。
喧嚣的商业街,逆流而上的人群,我被人群裹胁着,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晚上我去卖电子琴那里做兼职,虽然没什么突出的音乐天赋,有钢琴做底子,至少能把门面撑起来,几首流行歌罢了,琴房想招生,专业老师小时费又太高,他们不想花那个钱。
“现在的电子琴老师都这么年轻吗?”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孩子来看琴。
我刚想否认,却被老板抢过话回答,把我胡乱地吹嘘一通,我尴尬地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一脸漠然。我能理解,所有的求生都是需要谎言来粉饰的。
我临走时琴行老板叫住我:“小哥,你帮我谈了个大单下来,两百块意思意思,你要是还想来兼职,随时给我打电话。”
“谢谢。”我礼貌回答道。没有人和钱过不去。不过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骗人,说谎的又不是我,我竟有种磊落的感觉。
路灯下蚊虫在飞蛾扑火,昏黄的灯光把影子无限拉长,有人流着泪,有人唱着歌,而我想走回家。这个世界不堪,而我们在忍受不堪。
我在码头边坐了一夜,看着船只的往来,地平线慢慢有了光影,海风硬朗腥咸,有淡淡蒸煮螃蟹的味道,没被折射过的海水泛着黑色,如果往后倒推十年,你一定会看到没有护照的偷渡船,简陋而拥挤的甲板,一望无际的天空。每个城市都有她独特的风采,和对旅行者特有的包容。
听房东说,今天有新房客来看房子,挺大的可能,最后一间卧室会被租出去,我坐上了地铁,希望自己回去的时候不算太晚,顺便能和新朋友打个招呼。
一个租客调侃道:“小哥你怎么才回来,不会是酒吧醉宿了吧。”
我回答道:“我去海边看日出了。”
另一个人随口应和道:“有机会一起去看。”
我说道:“不是说今天有人来看房吗,这都快中午了。”
众人沉默。
“反正这个周末是不能睡早觉了。有事,我就先走了。”
“睡不着也要睡啊,我连着夜班呢。”
我苦笑房东说今天有事可能会晚些到,如果有人来看房,希望我们能帮着开个门,这么看来,就我是个闲人。
我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玩着手机,看着挂钟。敲门声响起,我起身去开门,遇到新人总归是让人兴奋的。
“好久不见。”那人说道。
“我c你妈。”我说道。
我忍不住问道:“故事结束了?”
“是的,故事结束了。”
这绝对是他杜撰出来的,以我的经验来观察,对方绝对没有所谓的精神病,我不想戳穿他,毕竟故事听起来确实感情真挚。
“我会履行承诺的。”我肯定地说道。
一道白光闪现,这个副本就这样结束了,毫无疑问的结局,迎接我的必然是审判。方桌上坐的人每一个都很眼熟,但是每一个我都不认识。三个两个聚在一起讨论着我的结局,我只觉得困倦。眼皮正在顽强地打架支撑着,直到我听到最终的结束语。
“她真的不适合这里……”
不过又一场梦醒了罢了,我已经开始分不清我是谁,到底在诉说着怎样的故事。
不过没关系,活着就足够了,有时候没有思想不见得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