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有光。

米迦勒遥望黑天,他的目力不如鹰眼,看不到那么远。

只是天空逐渐变得漆黑,让他想到了那句话。

神说,要有光。

他像是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喂,你们的爸爸,过得怎么样?”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并不能冲淡绝望的氛围。

尤其是,两个杀手都是了无牵挂的人。

月瞳和鹰眼都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米迦勒叹道:

“我爸爸很厉害。是个……让人很无语的家。”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未必是有效的,但我啊,不想等死。”

米迦勒的上一句,在讲自己父亲,下一句却又切回到了战场上。

他似乎有些神经,或许是因为,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他的压力太大了。

鹰眼说道:

“什么办法?”

米迦勒忽然笑了:

“杀死神,需要我的领域,外加开光后的子弹,以及你的射程……”

“听着,我们卡在原地,是因为我的领域范围,覆盖不了那么远的射程。所以……让我与子弹保持在同一个距离就好了。”

鹰眼和月瞳呆住,他们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从来没有朝这个方向想过。

因为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也太危险。

米迦勒说道:

“我与这枚子弹,建立引力牵引,我用我的能力,在子弹身上建立一个只对我有效的引力点,我将我与子弹的重量,都降到最低。”

“这样一来,我会随着子弹一同射向那只乌鸦。”

“我与子弹始终保持在一个范围里,子弹的效果就不会削弱。哪怕是天空中最快的猛禽……也拦不住它!”

“而我,会在最后关键时刻,将引力点转移到那只乌鸦身上,让子弹对乌鸦造成致命一击!”

这个方法听起来无比黄谬,但居然是可行的。

只是月瞳皱起眉头:

“你确定么?你如果真要这么做的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那样的速度下,你就算是天人境的躯体,也未必能够抗住那种冲击力。”

“如果你承受不住,你会死的。你会死,而神不会。”

米迦勒站起身:

“如果维持现状,还是会死吧?要我去看世界末日?看我爸爸死去?不……我接受不了。”

月瞳和鹰眼对视一眼。二人其实也清楚,这或许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月瞳内心生出敬意:

“既然如此,那就拼一次吧。鹰眼负责瞄准射击。”

鹰眼点点头:

“我发誓,我会赌上狙击手的尊严,这会是我这辈子……最精准的一次射击。”

月瞳继续说道:

“我会用月光,将一切试图拦截你的暗鸦部族给击落。”

“最后……就拜托你了!”

米迦勒看向天空:

“开始吧。”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计划。

先是在开光后的子弹上制造引力点,再将米迦勒自身的质量,利用宇航员能力降低。

随后,米迦勒会便会跟随子弹前进。因为质量降低到了极点,所以子弹不会因为拖住米迦勒,而产生任何的减速。

它的威力不会减损。

在子弹穿行到靠近暗鸦天尊的时候——米迦勒会改变引力点,将引力点锁定在暗鸦天尊身上。

那是一个超级引力点,会让子弹速度变得极快,在一瞬间——

子弹的威力就会增加数倍。

如此一来,开光后的子弹,就可以击杀神。

这个惊人的操作,考验着三人的配合。如果鹰眼瞄准失误……将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果月瞳没有及时斩落护卫的暗鸦部族,子弹很可能会打错目标。

如果……

如果米迦勒没有活下来,无法承受高速前行带来的超级冲击力——

他将无法制造引力点在暗鸦天尊身上,那么子弹也就不足以杀死神。

这么多的如果要叠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可很快,三人就开始发起进攻。

诚如米迦勒所言,等死不是最好的选择。

当一切准备工作完成,鹰眼扣动扳机的瞬间——

米迦勒就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开始破碎。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天人境的强大身躯,或许不足以完成这一次任务,可他已经是离弦之箭。

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在死亡降临前,完成这最后的一击。

砰!

枪声消逝。

鹰眼打出了生平最远最精准的一击!

月瞳也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月光如同天降神罚一样——

子弹弹道上的所有暗鸦,在瞬间被他斩落!

而米迦勒……在急速的前行中,陷入了意识昏迷!

没有人可以在如此高速的牵引下活下来。

那是足以杀死神的超级速度。在自身质量被降低到极限后……米迦勒只感觉一股恐怖的压力,在压碎自己。

身体仿佛要燃烧,但却连呼吸都办不到。

这样的情况下,他开始渐渐的失去意识。

……

很小的时候,米迦勒就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父亲是宇航员,母亲是银行的经理。这在西班牙,是非常不错的家庭。

小时候他喜欢足球,父亲作为前西班牙国脚,告诉他不是练球的料子。

于是他不得不放弃足球。当然,米迦勒即便不踢球了,其实在同龄人里,球技也绝对是一流的。

后来米迦勒喜欢上了国际象棋。他是天才,下棋很有天分,就能教象棋的老师都惊叹。

但很遗憾,父亲曾经还取得过西班牙国际象棋的第二名。

第一名是因为父亲当时没有去,他作为宇航员要登空,错过了赛事。

这样的父亲太强大了。米迦勒一生都很想超越父亲,可是他超越不了。

他想学画画,可父亲的画作在西班牙的国家美术馆里,像一座不逾越的山峰。

他学射击,父亲是射击冠军,代表西班牙拿过射击金牌。

智力领域上的那些活,父亲都做到了极致,体力上的活,也不给后人活路。

而父子俩的爱好,又是惊人的一致。这个登上了时代年度封面的人物,是全世界的宝藏。

人们始终记得父亲,却不会记得米迦勒。

无论米迦勒在某个领域,能够取得多么优秀的成绩。

但人们一听到他的父亲是谁时,都会恍然。

哦,是他的孩子啊,那就正常了。因为爸爸是那么伟大的一个人啊,你取得了多好的成绩,都是应该的。

米迦勒的童年肯定比无数孩子过的好,但却并不快乐。

父亲不是敌人,是竞争对手,是亦师亦友的引路人。

所有人仰望高山,而他与高山作伴。

但内心,总归会有那么一点遗憾。

什么时候,才能够超越父亲?

……

子弹以极快的速度穿行。

数千道月光坠落,让子弹的轨迹里,只有一个存在——

暗鸦天尊。

这只可怕的神级飞行生物,凭借强大的感知,也早已经感受到了一颗致命的子弹,在朝着它而来。

不仅仅是子弹,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的血肉都开始呈现出撕裂的状态。

只有神这样的动态视觉,才能捕捉到的高速变化里,它看到了人类的血肉,在承受几乎无重力超越一切的速度后……那种破碎与瓦解。

这个人类浑身都是血,他的面容已经如同被瓦解开一样,像是被剥掉了一层皮。

有些地方,甚至可以露出人类头骨里那狰狞的白色!

他本是一个一头金发的俊秀少年。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还活着!

米迦勒,就像是在星辰里顽强求生的宇航员一样!

他要做出最后的指令。

“人生至少啊……得有一次,去超越他吧?”

“我的神……我向您祈祷,愿我的使命,由我完成!”

许愿。

这是无数普通人,在七天前向耶稣做的事情。

这个耶稣系的少年米迦勒,此刻也开始许愿。

他从来不许愿神赋予自己天赋去超越父亲。

哪怕在遇到耶稣的那天,他也摇头说过:

“如果我成为了旧历者,我就不会再在普通人的领域,去与父亲较劲了。因为那是作弊。”

是的,要超越父亲,那就在旧历者的领域做一件只有旧历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他必须放下尊严与骄傲。

在这一次,他向耶稣祈祷,祈祷这位神,能够让他完成任务。

“为了某个东西去豁出性命……那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旧历者……都是值得骄傲的吧?”

这是米迦勒最后的念头。

下一个瞬间,巨大的引力点,忽然出现在了暗鸦天尊的第三只眼睛上。

那颗本不足以杀死暗鸦天尊的子弹,瞬间加速。

原本在暗鸦天尊看来,这颗子弹已经很了不起,可以伤到自己了。

它无法想象,境界如此弱小的人类,居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真是了不起,但毫无意义。因为它可以比子弹还快,因为子弹杀不死它!

可下一瞬,子弹忽然加速,让这空中的霸主,第一次害怕了。

逃!

空中霸主不是强于能飞,而是飞的很快!

哪怕是这样的子弹,也只是速度略微快过自己!

但这个距离——足以闪避开!

一切都是毫厘之间的较量,作为神,眼里已经看到了之后的好几个画面。

可它算错了一件事。

那个连骨头都出现裂痕的手,那个必死无疑的人类,还是没有死。

他捏碎了一张趋宜卡。

宜捕捉。

这张卡的旧历能量,瞬间让周围所有“猎物”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那颗寄托了生命与信念的子弹——穿过了暗鸦天尊的眉心!

数万英尺的高空爆开一团血雾。

远在战场之外的鹰眼与月瞳,都借助各自能力,看到了米迦勒最后的演出。

人类已经濒临破碎的血肉,在超高速度下撞击在了暗鸦天尊强大的肉身之上……化为了无数的碎片。

饶是杀人无数的鹰眼与月瞳,也在这一瞬间动容,红了眼眶。

宇航员米迦勒,阵亡。

外神·暗鸦天尊成功被击杀,天阵破阵小组,成功完成任务!

……

……

泰坦平原。

建筑师加百列构建的墙,一座座堆砌,一座座被诡异的植物爬满,侵占,攻破。

刑天,梵天,应龙,也都陷入了困境里。

等待着他们的,要么是应龙发个狠,将所有人连带着莲花教主的这些植物冻死,要么就是等着被植物杀死。

前者,至少能对莲花教主,造成一点伤,或者说,消耗一下莲花教主的体力,保留一点人类的尊严?

“我们不是莲花教主的对手……”

梵天意识到了,同样是操控植物,二者之间的巨大差距。

应龙打着喷嚏:

“你们……介意被冷死么?”

“或许咱们死后,身体被冰封住,未来没有人类以后,咱们还能成为旧历世界的化石呢。”

这个浑身冰冷的男人,讲的笑话也是如此的冷。

刑天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他是所有人里,最憋屈的那个,他的能力,发挥不了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剧毒的植物,将自己毒死。

这个时候,加百列却说道:

“如果靠着攀爬……我们是没有办法的爬上去的。”

刑天忽然说道:

“我们不是有宜安门么?”

加百列点点头:

“的确是有,这个趋宜卡,适合我这个建筑师来使用,我能构建两道门,只要穿行过其中一道门……就能让另外一扇门。但山根太巨大了,巨大到超过我的建筑构建范围……”

“我第一次遇到比我能做出的最大建筑高度还高的生物。”

“如果要安门,我也只能保证你穿过门之后,能够抵达到山根的咽喉的位置。”

“但这个时候,一定会引起莲花教主和山根的疯狂反扑。虽然你的能力,是血肉缝合,但相信我……你无法走到核心所在的位置。”

刑天沉默。

加百列没有说错,他的的确确,无法走到那个位置。

现在还在膝盖位置,就寸步难行,如果走到了咽喉,恐怕遇到的阻碍更为致命。

加百列却忽然说道:

“所以,我们得出奇招……我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大概得我们每个人都拼命才行。”

应龙打了个喷嚏:

“快说!我快撑不住了!”

加百列说道:

“得撑住啊各位,得撑住。我们一直与莲花教主作战。但各位有没有想过,莲花教主依附山根,是山根的保护壳。”

“山根恐怖的生命力,为莲花教主提供源源不断的植物生长土壤。”

“但或许,这也会导致山根自己变得脆弱。我们都忽视了,去与山根对决。”

“就好像莲花教主是一个人手里的刀,我们没有对这个人发动攻击,却一直在撞这把刀。”

梵天说道:

“问题是……要怎么才能伤害到山根?”

加百列说道:

“建筑师的能力,是建筑和拆卸,秦泽给了我两张卡,宜拆卸和宜破屋坏垣。”

“我在想,有了这两种能力,我或许可以试一试……”

“我要打碎山根的膝盖。”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样,炸裂在众人耳朵里。

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梵天说道:

“这种事情?你能做到?”

加百列摇头:

“试试吧,我其实……很少成功过,但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山根如果膝盖破碎,它作为巨大的山石体,一定会吃痛,到时候,山根的所有注意力,肯定会转移到膝盖的位置。”

“让我们试试吧!”

刑天说道:

“到时候……我再通过宜安门,传送到山根的头部,只要速度快或许真的可以完成任务!”

应龙不是一个扭捏的人:

“开始吧!”

没有任何商量,因为他们已经到了绝境,现在不是挑选办法,而是有任何办法,都该如同救命稻草一样抓住。

加百列的双掌触摸土壤。

在宜拆卸和宜破屋坏垣的帮助下,他很快感受到了所触之物的脉络结构。

仿佛脑海里,直接出现了山根这位外神的构造图。

而很快,他锁定在了膝盖的位置。

岩石开始崩碎,出现裂痕。

山根的巨大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此前,这些跳蚤在自己身上的所作所为,山根都不以为意。

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有一点疼。

莲花教主很快感应到了山根的疼痛,在加百列周围,开始出现了大量植物。

加百列的身前,是无数绽放的花朵,这些花朵似乎可以自己将花粉喷射出去。

加百列的身后,是蜿蜒蛇行,如同群蛇狂舞汹涌而来的死亡藤蔓。

这一刻,莲花教主已经锁定了加百列。就连加百列脚下,也出现了毒藤。

恐怖的毒素开始侵蚀加百列的生命

这个建筑工,咬着牙满头大汗,已经被荆棘刺穿的手掌,始终贴着地面。

“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崩坏!”

他狠狠吐出这几个字,这股狠劲,也激励着周围的人。

应龙位于加百列身前,无尽的寒冷开始蔓延,将所有的试图喷吐花粉的诡异花朵全部冻结。

这是能让生机都被冻结的绝望吐息。

这也是制冷师最强大的能力。

只是此刻,应龙自己也呵气成霜,他的血液都开始结冰:

“哎……我好像看不到这场战斗的结果了。”

“真是丢脸啊……”

应龙嘴角的笑容也被冻结,为了挡住莲花教主的疯狂反扑,他开始了以生命为代价的,最强大的冷冻。

天人境制冷师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但他眉眼里,不是那些诡异的植物,而是满是霜雪的一座小镇。

“总觉得和你在一起,就很冷啊,哪有男生的手这么冷的。”

“陈树,以后我们去温暖的地方生活吧。”

他忽然听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女孩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想打喷嚏来着。成为旧历者的那天,总是要经历人生的第一次犯忌。

那一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承受失去的一天。

应龙也失去了他最珍贵的人。

“你走以后……这个世界就没有温暖的地方了。”

他这么想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加百列看着眼前这个强大的制冷师,对寒冷抗性最为强绝的人——却生生被冻死,那寒冷的吐息,愣是没有蔓延到他这边来丁点……

他流下眼泪。

他敬佩这个叫应龙的家伙,只恨当初在英灵殿,没有早早与他结识。

这样的死亡,还在继续。

加百列身后的梵天,借助宜栽种,也开始不断与那些蠕动的藤蔓抗衡。

人类之躯,到底还是无法和神抗争。

他的身体很快被藤蔓刺穿……

但他的身后,是他自己血液浇灌的,荆棘之墙。

那堵墙将所有植物的攻击全部封堵住,没有让加百列遭受一点攻击。

只是梵天自己,已然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在藤蔓贯穿他的咽喉前,他只是想到的……是自己最爱吃的食物。

印度是一个贫富差距非常巨大的国家。如果不是互联网,梵天这样的人,大概不会被人们所知道。

龙夏的人了解到他,最早还是在网上,他骑着骑行车,背着远超自行车与寻常人类承受能力的各种水果。

其实在龙夏的一些地方,也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人扛着东西,扛着的东西非常巨大,扛东西的人就显得渺小而佝偻。

梵天最早就是做这样的搬运工作。

香蕉,芒果,榴莲,在巨大的袋子里装着,那麻袋比他人还大很多。

他就骑着自行车朝着新德里走。

人们有时候会给他这样骑行运货的画面配上文字——我不得骑快一点,因为我慢了,贫穷就会追上我。

可他从未摆脱贫穷,至少在成为旧历者之前,他从未摆脱贫穷。

梵天其实很恨这个世界。他后来成为黑历者,也与这股恨有关。

他曾经听过一段话——

我实在想不通我有什么责任。我买不起房买不起车。就连空调我都舍不得开,全球变暖为什么要甩锅到我头上?

从小就被教育节约用水,可新德里的高尔夫球场一年的耗水量就相当于100万人一年的用水量。

媒体呼吁我们要节能减排,但是富人每天开着私人飞机上下班。

很多地方连正常的用电都可能无法维持,但是明星家的电费一个月就要几万块。

地球是大家的。资源却是他们自己家的既然财富不能平摊,那为什么罪恶要平摊呢?

他恨富人。

在几年前,那场波及全世界的疫情也席卷到印度的时候,印度曾经出现过百万尸体焚烧的场景。

当时网络上的人说:我想即便是暗黑破坏神3里的场景,都不如此刻的印度可怕。

那场灾难里,他的家人也死了。

也是那场灾难后,他成为了旧历者。

他终于可以吃得起那些被人厌恶的,香料气味浓厚的咖喱食品。

他依旧恨富人。

在无数尸体横陈,在那个炼狱一样的焚烧之日里……他也曾经痛哭过,不断哀嚎着:

“错的,错的,错的……”

世界错了,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但此时此刻,他为这个错误的世界,牺牲了。

大概,他害怕那个炼狱一样的场景,出现在世界的每一处。

荆棘藤蔓贯穿了梵天的喉咙,但身后由他血液浇灌的荆棘之墙……未曾坍塌!

加百列咬着牙,牙齿都要碎裂开。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那些恐怖的毒素,将会摧毁他的身体。

可他不敢死。

两个人用性命做到的守护,他不能辜负这样的人。

“我的一生,都是失败的……我的神,至少这一次,请让我成功吧!”

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崩塌。

曾经是建筑师的加百列,有着让人羡慕的社会地位。

他是一个优秀的建筑师。

可成为旧历者那一天,却经历了人生的一场转折。

那是建筑的交付仪式上,他设计的建筑,经过层层盘剥后,于最终的交付仪式上——崩塌了。

坍塌的是房屋,也是加百列的人生。

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坍塌,死了很多人。

加百列的妻女,领导,同事——全部死于那场坍塌。

而他成了此次事件的负责人之一。在建筑行业,他被人称之为豆腐渣工程师。

人总是会记住那些困难。

他此前取得过无数次成就,可只有一次失败,就足以否定所有成就。

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崩塌。他很希望能做点什么,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哪怕那个过错,其实真正的责任不在于他。

成为天人境的旧历者,会经历很多成功,天人境几个字,已经让他超越了世俗。

可那场崩塌,他始终没有释怀。

直到这一刻,他忽然释怀了。

加百列笑出了声,他的笑声苍凉悲壮,为两个死去的伙伴难过,也为自己此刻的快意而痛快。

在宜拆卸和宜破屋坏垣的帮助下……在两个伙伴拼死的决意下,山根的膝盖开始崩塌。

这个巨大山神的恐怖躯体,第一次破碎,竟然是因为一个人类建筑师。

门,终于出现。

浑身毒素的加百列,用最后的力气,将宜安门的卡牌捏碎。

“就是现在了……刑天,拜托你了。”

天地开始旋转。

因为巨大山神的膝盖破碎,它的身体开始失去平衡。

这恐怖的庞然大物,开始跌落。

原本平坦的立足之地,因为山根失去平衡,也因为膝盖破碎,使得加百列的身体,开始坠落。

刑天知道,自己不能去拉加百列,他现在必须完成最后的使命。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这真是一场盛大的崩塌啊,仿佛世界都在破碎,无数的巨石,还有破碎的植物都朝着下面坠落。

像是盖在加百列尸身上的珠宝。

加百列的脸上,带着笑容,他终于死在了毒素之下。

但他看到了……更为华丽的崩塌。

而这场崩塌,不再是他人生的错误,这是他人生里,最灿烂的火光。

刑天洒着热泪,冲入了门后的世界。

在山根吃痛,膝盖崩碎的过程里。

他毫无意外的,冲入到了核心区域。

甚至因为山根躯体失衡,刑天来到的区域,比预想的还要深入。

他很快抵达了核心区域。

看到了那颗火球般,赋予了山根无尽生命力的核心。

而下一秒,莲花教主的植物开始试图缠绕住核心!

外神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哪怕这个计划彻底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但在刑天抵达核心区的瞬间,竟然还能做出防御。

荆棘不断朝着刑天的血肉刺去,裁缝这一刻,像是壁虎断尾一般,毫不在意的扔掉自己那些被毒液感染的血肉。

他带着惊人的意志,咆哮着冲向了核心。

将那把宜开光后的武器,狠狠刺入了核心里!

“总不能……只有我一个……是累赘吧?”

染血的藤蔓卷住了刑天的躯体,但男人并没有感到愤怒,他只是豪迈的大笑着。

因为核心破碎了!

因为山根的身体,开始崩塌!

这个傲立在泰坦平原,无数巨型生物忌惮的神——居然被四个渺小的蝼蚁杀死。

山阵破阵小组,全员阵亡。

外神·山根,成功被击杀。

……

……

冥界。

无数只手拉扯着的感觉,让粟业很不爽。

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一条通往冥界的单行道摆在他面前。道路两边,都是无数只冤魂的手。

似乎是想要将他拽下去,但触碰到他的瞬间,又被属于活人的那种气息给灼伤到。

可总是会有许多的手,不断抓挠。

这是通往冥界的通道,这意味着,粟业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

或者说,准死人。再过不久,他就会死去。

死亡总是会让人变得通透。

这句话是真的,人在临死前,忽然间就可能把很多捉摸不透的事情,给想通了。

粟业前面一直在想,为什么死人的记忆,无法被史学家的力量影响。

这一刻,在他即将成为死人的瞬间,他明白了。

原来,只要成为死人,就可以改变记忆了。

原来只有彻底被冥界所接纳,自己的力量,才能对死人有效。

粟业不想死。他一直以来都不想死。

他还很年轻,人生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他还想继续吃法棍面包。想来成为死人后——饥饿感会永恒存在的吧?

这么一想,他就有立刻捏碎宜遁逃的冲动。

是的,那张趋宜卡,还在他手里。

他自嘲的笑了笑,停住了脚步。

他身上活人的气息,在不断灼烧着那些冤魂的手臂。

但这种气息,也在不断降低,那些冤魂的手臂,起先连靠近都觉得灼热。

可现在,它们已经可以触碰到粟业,甚至可以对粟业造成一些轻微的抓伤。

粟业知道,再不捏碎这张卡,就没有机会了。

活人归于活人的世界,遁逃便会逃向人间。

死人归于死人的世界,这张卡只是逃走,但不具备复活的能力。

这个世界,也没有宜复活这么变态的卡。否则先遣时代和旧历时代都会没玩没了无休无止。

死亡是绝对的。

想到这里,粟业忽然害怕的弯下腰,呕吐起来。

那是恐惧到极点的反应。

可他捏不碎那张卡!他真的很想捏碎这张卡。

但就是没有那个魄力。

“我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呢?”

他不是没有胆量,而是没有那个狠劲。

因为来到这里后,他就想到了,如何破局。

只要成为死人,成为守墓人的英灵,就可以被司令召唤,届时,就可以发动史学家的能力,去修改亡者的记忆。

这就是破局点。

司令或许已经知道了这个方法,所以司令才执意这样做。

这真是恶心。

“恶心!恶心!恶心!”粟业咒骂着,像是又变成了与公司势不两立的司马懿。

可他还是没有捏碎那张卡。

有些时候,你害怕做选择,这本身也是一种选择。

时间一点点流逝,粟业在想,那两个家伙真顽强啊……要是,要是他们现在下来陪自己了,自己就不纠结了,立刻就逃。

但他们还在支撑着,他们还在等一个人做决定。

不……

或许司令不知道?

司令是那么骄傲的人,他怎么会使用这种方法。他不是不知道我司马懿是什么样的人,他敢把宜遁逃的卡交给我……想必就是愿意让我逃走的吧?

这么一想,粟业忽然觉得,蓝彧和司令有点可怜。

越来越多的手臂抓住了粟业的脚。

它们被灼烧的通红,但却不再放开。

粟业想了好久……最终,他扔掉了那张趋宜卡。

他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了出来。

战争便是这样,有人可以豪迈的赴死,也有人会哭哭啼啼的赴死。

但总归,他们做了一样的选择。

地阵破阵小组·史学家粟业,阵亡。

……

……

蓝彧与司令背靠着背。

这对原公司董事会成员中的第一人和最后一人,此刻颇有一种末日降临时,难兄难弟的感觉。

所有的亡灵旧历者,归于冥界。

亡灵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死不了。已经死亡的人,无法被二次杀死。

但冥唤之主可以让其彻底回到冥界。

在冥唤之主召唤的恐怖怪物攻势下,冥唤之主一个个的,将司令所有的召唤物——全部送回了冥界。

司令手里,已经没有可以用的牌。

“我一直不承认你……蓝彧,但现在,我认可你了。简一一那样的家伙,本身就是异类,你这样的人,才是我该寻觅的,一同进步的对手。”

司令其实内心不这么想的,但想着,自己都快死了,就夸一下蓝彧好了。

蓝彧说道:

“我们不一样,我始终以简一一为对手,如果今天能活下去,如果未来是足够长的,我会超越你。”

这要是换往常,司令会气得发笑。但现在,他也在笑,却带着几分悲壮。

他真希望蓝彧说的未来足够长,是可以实现的。

只是很可惜,二人此时此刻杀敌至今,都没有了余力。

司令没有了可以召唤的兵,蓝彧连挥动刀刃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而对面,是无尽的亡者大军。

这些亡灵里,还不乏一些类似肌肉亡者那般的,有着恐怖作战能力的怪物。

“若有来生就好了,若有来生,我会证明我说的话。”蓝彧的声音有些虚弱。

司令也说道:

“若有来……”

就在他也将说出最后的话语,准备迎接死亡的瞬间,司令忽然感受到了……一块新的墓碑。

他瞪大眼睛,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猛然间以手触地,将那个刚刚与他缔结契约的人……召唤出来了。

守墓人的能力,是能够召唤出那些与之缔结契约的人。且尸体得在附近,或者灵魂就在附近。

守护亡者的墓碑,同时,墓碑对应亡者,将愿意为他而战。

就在司令也打算放弃的一瞬间,他居然感应到了新的契约。

在这个世界都快毁灭的前夕,一个刚刚死去的人,与司令缔结了契约。

当污秽的尘土凝聚出那个少年的身影时,就连蓝彧也动容了。

“是你……”

“啊,是我,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粟业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这片空间里。

冥唤之主原本打算慢慢虐杀二人,看到新的亡灵后,第一反应是嘲弄。

千军万马的时候,尚且兵败如山倒,如今只有区区一个亡灵,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

可他下一秒,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亡灵,是史学家!是那个被他击杀的史学家!

冥唤之主生出极大地危机感:

“快,杀了他!”

无尽的亡灵大军,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像是秽土形成的沙暴,朝着蓝彧与司令冲去。

可下一秒,一道记忆之墙,出现在了二人身前。

这是粟业在对付第七值神时所用的招数。

穿过记忆之墙的人,就会被扭曲记忆。

只是如今,这些记忆已经对活人无法生效。

但——对死人开始有效。

越来越多的亡灵大军,包括那个一马当先的肌肉剑士,都穿过了记忆之墙。

下一瞬,颠覆的一幕出现了,冥唤之主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它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亡灵,摆脱了冥唤的控制。

那些新生的记忆,隔断了它与亡灵的精神联系。

不管是它的千军万马也好,还是那些有着强大作战能力的超级亡灵,这一刻都开始“叛变”。

亡灵的军团,在迈过那道虚影之墙后……瞬间调转了方向。

冥唤之主,第一次害怕起了这些被他奴役的死亡生物。

那个强大的,让蓝彧都无从招架的肌肉亡者,第一时间提刀,拦住了冥唤之主的去向。

暴动的亡灵,随后不断奔涌而来。

这一幕像极了丧尸围城。一个人类,面对孤身的汹涌而来的尸潮。

冥唤之主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弱小的人类,在死后会产生这么大的能量。

作为一个外神,它如果修炼自身,便不会某种单一的属性克制。

越是依赖某一种属性,对应的,克制它的存在降临时,便越显得脆弱。

冥唤之主的结局已经注定。

奴役亡者之人,最终死于亡者之手。

地阵破阵小队,成功完成任务。

蓝彧抬头看向天空,血池的天空原本是血红色,但忽然间,多出了一抹金色的亮光。

……

……

竞技之国。

围困着四大值神的金色光球,变得黯淡。

这个结界即将破碎。

此时此刻,简一一独战堕落盘古与虚无佛陀,精疲力竭。

若四大值神再破开封印,这场战斗会迅速结束。

竞技之神的本体,黄金天平出现了数道蛛网一般的裂痕。

这位神也即将支撑不住。

但它并未放弃,因为它感受到了一股浩瀚的力量。

浩瀚起于微末。就像星火起于黑暗。

在黑暗的至深处,耶稣一次次想过放弃。

这种循环的折磨对他来说太过痛苦了,像是一整个世界在发霉,在腐烂。

原本记忆里,母亲的嘲弄,父亲的殴打,都在一次次循环里,被强化,被扭曲。

他渐渐的,快要失去所有的意识。

他像是那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人。

那些钉子,名为罪恶,贪婪,憎恶,恐惧。

他还是想不出那个问题的答案,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或许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或许自己该放弃思考,该沦为这腐败城市的一部分。

就任由那具金光退去的尸体,在十字架上腐烂,凋零。

他真的这么想着,觉得疲倦如海潮般厚重。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祷告。

“我的神……我向您祈祷,愿我的使命,由我完成!”

真是熟悉的声音,那似乎是……米迦勒的声音。

他记得那个孩子,记得那个孩子从来不对他这个大主教忏悔。

作为一个神棍,他想过,如果那个孩子对他忏悔,他会改变一些事情。

比如改变那个孩子的父亲,让其变得平庸。

比如改变那个孩子本身,让其能够用旧历者的身份,去轻而易举的打破父亲的记录。

但没有,米迦勒从来没有过忏悔。

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却还是像自己许愿了。

那就回应他吧,哪怕自己要死了,至少……至少也帮助他,让他顺利一点。

耶稣回应了米迦勒。

于是米迦勒就像是一个暂时失去了死亡能力的人,他明明连骨头都开始碎裂了,却还是活着,直到完成了任务,才与外神撞击而死。

这个愿望,像是一盏灯,让昏暗的意识世界,有了些许温暖。

借助这盏灯,耶稣似乎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不久之后,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的一生,都是失败的……我的神,至少这一次,请让我成功吧!”

加百列么?他也在祈祷。

那个始终用一次失败来折磨自己的人,也终于渴望走出失败了吗?

又一盏灯亮起。

“若我的力量可以帮助你……那么加百列,我愿意回应你。在这个糟糕的地方,哪怕被索取,也好过我循环着被折磨。”

耶稣忽然有了些许力量。随后,他记起来了更多事情。

“海莉,你真白。”

天才画家莱恩,张开双眼,看到了自己的新娘海莉。

耶稣记得,是海莉,那个许愿要让男朋友获得光明的人。

“我们结婚的时候,神会为我们见证么?”

“不知道,但如果他不那么忙的话,我想我们许个愿,希望他能来吧!”

耶稣露出微笑,这盏灯真是亮眼,他忽然觉得有了很多力气。

这个时候,又有一盏耀眼的灯亮起:

“我想要面包!我要面包!”伊萨绝望的哭声说着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下一瞬,耶稣又看到了这样的一幕画面。

“起来吧,别害怕,神会保佑我们的,你知道伊萨吗,神给过伊萨面包。”

“我们不要放弃希望啊!我们一定可以逃出这座城市的!”

男孩们女孩们互相惨扶着,在那个神无法眷顾的角落里,他们只需要相信神存在过,哪怕暂时照拂不到他们,人生也有了意义。

他们带着希望,走过那条满是孩童尸体的道路,希望能够借助那条道路,离开这个国家。

但终有一日,他们会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将那些侵略者赶出去。

从对未来毫无希望,到重新燃起斗志,不过是因为一个死去母亲的小孩,被神施舍了面包。

越来越多的灯亮起,这黑暗的意识空间,不知何时,亮起了万家灯火。

那是他在七天里不断回应愿望才换来的灯火!

原本黑暗的世界,瞬间被巨大的光明笼罩。

父母扭曲的面容,儿时所有悲惨的记忆,都在这一刻,被光芒驱逐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神说,要有光。

耶稣忽然间泪如雨下。

他明白了。

那些愿望不是索取,那些向他许愿的人,海莉,伊萨,加百列,米迦勒……他们在赠予!

原来这就是信仰之力……

在自己回应信仰的时候,信仰也在构建新的自己。

神用光照亮了世界,世界的明亮,也赋予了神的存在。

那些曾经被耶稣救助过的人,这一刻,在耶稣陷入黑暗深处,被四大王爵的腐败力量侵蚀时——竟成了照亮黑暗的万家灯火。

当世界骤然明亮的一刻,神才真正的存在。

耶稣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不断循环。

当万家灯火亮起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条街道深处,前典狱长家里,那个满身伤痕的小男孩。

他许了一个愿望,很多年很多年了,无人回应。

这个愿望直到很多年后的此刻,才终于被耶稣所听见:

“耶稣……耶稣……我叫以利亚,我是个好孩子的,我想让大家都爱我。”

真是一个奢侈的愿望,可谁能说那个孩子错了呢?

灰雾凝聚在了那个孩子身后,耶稣终于出现在了孩子的身旁。

“你!你是耶稣吗!”

“不,我不是神,以利亚,我是未来的你啊。”

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耶稣见到了年幼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还叫以利亚。

“以利亚,你的愿望实现了,请你不要害怕以后的所有经历……请你相信,未来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会爱你。”

这句话说完之后,耶稣忽然释怀了。

万家灯火变得无比敞亮,所有的黑暗都烟消云散。

他一直在想,回应了那么多愿望,为什么始终没有成为主宰。

这一刻,耶稣终于知道了答案。

他始终不曾回应自己的愿望。

光明汇聚。

璀璨的金光让原本灰暗的城市变得刺目耀眼。

在人生最艰难绝望的一刻,那些像耶稣许愿过的人,终于将信仰的光明,照向了耶稣自己。

这个世界,所有的救赎,原来都是相互的。

对米迦勒和加百列,对莱恩对海莉对伊萨他们的回应与救赎,最终也救赎了耶稣自己。

仿佛是十字架上腐烂的身躯,似乎又有了新的血肉。

被四大王爵侵蚀的耶稣,忽然间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瞳散发着金色光芒。

第三位旧历主宰,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