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怡陡然站起身, 所有视线都集中过来。
尹梦瑶表情兴奋,拽来靠垫抱在怀中,等着看好戏。
辛怡黑着脸看向辛志和:“我忽然想起来, 我还有事,午饭你们一家吃吧, 我就不打扰了。”
她语气生分,话里的挤兑明目张胆,还有外人在场,辛志和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受到重创,他当即火冒三丈,青着脸按耐住脾气:“今天星期日, 你能有什么事,比一家凑一起吃个团圆饭还重要?”
吴永旭不算太迟钝,侧面了解到父女关系不睦, 连忙打圆场:“辛伯伯, 您别生气, 辛怡是不大懂事,不过没关系,以后她这边有我呢,我会好好引导她的。”
这话说的辛志和都是一噎。
尹梦瑶垂首埋进靠垫,肩膀一耸一耸,忍笑忍得很辛苦。
李继红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视线暗昧, 语气揶揄,“这是……看对眼了?”
辛怡气死了, 她总算是摸透辛志和今天叫她回来打得究竟是什么主意,原来是叫她相亲。
李继红跟尹梦瑶隔岸观火, 热闹看得起劲,私下里眼神交汇,盈满对她的痛憎以及惩恶后的快意。
辛怡慢慢拢紧五指,她恨死了,很后悔,后悔今天就不该来,后悔为了质问辛志和,忍气留下来。
现在看来,辛志和同李继红根本就是沆瀣一气。多年夫妻,朝夕相对生活在一起,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是两种人。
又一次,辛志和彻彻底底打碎了她仅存的、可怜的一点孺慕跟幻想。
明明那么憎愤,她却竭力扼制情绪,不顾后果发作,只能让那对母女得志逞意——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辛怡深呼吸,笑着对身边的吴永旭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今天叫我回来只是吃个饭,具体事情,谁都没同我说,我不想让你误会,干脆趁现在挑明,我没相亲打算,以后也不会相亲。”
吴永旭不满,眉间挤出个疙瘩,他艰难思索了一下,“既然你提前不知情,那我们现在认识一下,我的条件挺不错的。今年二十八了,年纪不算小,急着结婚,虽然你人确实吧……有点没礼貌,可是也不能全怪你,我能理解,毕竟听说你妈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挺可怜的。”
余光里,李继红抱臂欣赏辛怡遮掩不住的怒色,尹梦瑶似笑非笑,满脸快意,至于辛志和,对吴永旭的话竟是一脸赞同。
如遇知己般,辛志和跟吴永旭倒苦水:“小旭,让你见笑了,辛怡这孩子打小没妈,我工作又忙,疏于管教,现在是长大了,一点礼数不懂,害我也跟着丢人。”
他痛悔难当地重重拍向沙发扶手,自艾的慈父形象演绎的入木三分。
“辛伯伯您放心,以后这种事情,我多提点她,我比她大四岁,往后多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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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红笑眯眯接话:“那将来就麻烦小旭了,我身份尴尬,平常重话说不得,就怕她多想,但很多时候吧,确实需要有人把她往正途上引。”
“行,您放心,以后我帮她纠正。”
尹梦瑶掩唇大笑,“那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妹夫了。”
几人笑作一团。
辛怡视线冷冷扫过她们,倏地轻笑。
她的笑声很清脆,犹如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都费解地扭头看她。
辛怡依旧是笑着的,只是,本该柔和的笑影却掺着雪,糅着冰,面部的每一根线条,都是淬着恨跟怨的,锻成一张嗔怒与娇笑相谐的面具,诡异极了。
她扬声,先是冲吴永旭:“你说的没错。”
很快转眸,对辛志和说:“我确实没教养,因为我没父母教育,有爹生没爹养,野生的,被抛弃的,所以你们说的都对。”
她将圆圆的杏眼眯成一道缝隙,凝向李继红:“我没走正途,没素质,脾气差,不孝顺……我统统承认。”
最后,辛怡笑眯眯望着尹梦瑶:“你脾气好,有素质,有教养,还孝顺……”
她点点吴永旭,又点点尹梦瑶,笑声依旧清脆,“所以,你俩多般配啊。”
李继红反应过来,急红了脸,斥她:“辛怡,你什么意思?”
辛怡勾唇:“怎么,对吴永旭这个女婿不满意啊?”
李继红支支吾吾,朝身边的丈夫求助。
辛志河气得面浮紫绀,手指着辛怡,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辛怡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包,朝他们摆摆手:“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结婚请帖不用发我,毕竟我没教养也不孝顺,怕来了也是给你们丢人。”
辛怡淡定走出别墅,客厅忽然传出辛志河一声爆吼,“不孝女,你给我回来!”
辛怡哪里管他,将包甩到背上,迎着煦煦阳光,走进风里,那一刻,心是自由的,也是恻恻的。
她就像失去导航能力的徙鸟,迷失在归航的途中。
从过去到现在,没有哪一次,会像这一次,让她产生如此痛楚的认知——她是没有家的。
走出别墅区后,辛怡将电话拨给城建服务热线,举报李继红私搭乱建,原本花树的位置,被她搭了一整排的阳光房。
凑巧遇到买菜归来的邻居,见到辛怡很欣喜,“啾啾啊,都有一阵没见到你了。”
对方见辛怡眼眶泛红,迟疑了下,“啾啾你这是怎么了?”
辛怡表情隐忍:“我没事的阿姨,我真的没事。”
匆忙告别,辛怡含泪离开,别墅区就这么大,都是十几年的邻居,相信事情很快会传开,哪怕是李继红八面玲珑,继女有家不回是事实,离家时伤心洒泪也是大家亲眼所见。
辛志河不是爱面子吗,她却偏要将这一家人的脸面撕破。
漫无目的地走,街上行人转头往这边看,辛怡回过神,走到路边,招手拦车。
司机问她去哪。
辛怡想了想,有气无力地开口:“有家宠物医院。”
到医院时,辛怡已经整理好自己,面颊干燥,嘴角噙着柔柔的笑,仅眼尾零星一抹淡绯,歪打正着为眉眼添上惊心的姝色。
瞿盈盈还没心没肺问她用的什么腮红,看起来好美。
辛怡笑着搪塞她一句,转而询问邢则去向:“他人在哪,是在手术室吗?”
瞿盈盈咬着干面包,摇摇头,“没,邢院长刚刚出去了,李润动物园里有只动物身体好像出了状况,他去看看,还带了两个科室的医生过去。”
辛怡点点头,没等瞿盈盈问她怎么休息日还要来医院,她人已经走开。
辛怡进入院长办公室,第一时间便察觉格局改变——靠近窗户的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沙发。
沙发是米白色的,看起来很舒适,视觉上过分绵软,也可以说是可爱,与办公室严肃简约的装潢风格并不相容。
竟有几分奇异的妙趣。
辛怡惊疑,走近看,发现自己的午睡毯规规矩矩摆放在沙发最中间,一左一右,护着两个陌生的胡萝卜抱枕,至于她的拖鞋,置于沙发旁侧——所有物品都好像是在无声等待,等待一个与它们气场相合的主人。
捧起软和的抱枕,辛怡迟疑地坐下去,沙发柔软的填充物犹如一个温存的怀抱,包容她,慰藉她的悲楚与不安。
眼尾的淡绯肆意扩张领地,辛怡淹溺在一场无从遏制的风暴里。
……
邢则回来时,有那么点意兴阑珊,频频掏出手机查看聊天记录,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去,并没有新消息进来。
上午给辛怡发微信,她一直没有回,可能是在忙?
邢则烦躁地啧了一声,正打算转去休息室烧水泡茶,人走到门口,忽听一阵轻微的抽噎,他停住脚步,顺着声音,看向自己的办公室……
门被推开时,辛怡无知无觉,脸埋在抱枕里抽泣,她对自己说,只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她再也不会对父爱心存幻想。
她的心脏失去了赖以支撑的蓬勃根系,在过尽千帆中融蚀成空洞,枯涸,荒芜……
她的花树没有了。
脚步声停到眼前,辛怡抬起头,顷刻间跌进那双森邃沉黑的寂寂眼瞳。
“回来了?”
辛怡费力扯开嘴角,笑,明明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变得那么难,她想,现在她脸上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很难看。
邢则转头看向办公桌,好在有一包抽纸,还是辛怡之前准备的。他走过去,低眸想了想,将整包抽纸拿过来,干脆在辛怡身边坐下,一本正经问她:“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难过吗?”
辛怡不敢去看他,怕失控,嘴硬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邢则将纸巾轻拍进她掌心,语气平平无澜:“以你这个‘喜’的程度,至少是独吞了三个煎饼。”
辛怡回想邢则买两个煎饼逗她开心,一方面感慨他的观察力,一方面又觉得心酸:原来,两个煎饼就可以将她哄好啊……
想着想着,眼泪又开始簌簌朝下落。
邢则眼皮支开,凝着从她腮颊边滚滚而落的泪珠,无措片刻,目光急急在周围巡睃,忽而抄起另一个抱枕往她怀里塞,“你的。”@无限好文,尽在
观察数秒,见辛怡依旧没有止住眼泪,甚而开始抽抽噎噎,春雨般绵连不绝,似乎要将所经之处都淋个透彻,邢则胸腔起潮。
他猛地起身,转去办公桌,翻开抽屉——里面装着几样纪念品,都是李润为动物园特意定制的周边样品,送过来让他提意见。
邢则将周边全数取出,一样一样往辛怡怀中递,“你的。”
这回更坏了。
辛怡低头看看被塞满的各种钥匙扣小玩偶,嘴巴一张,哭得更大声了。
邢则:“……”
辛怡的哭声吸引来在外面疯玩的甲胄,它用嘴筒子将门拱开,充满智慧的大眼睛往门缝里探。
男主人正帮着擦眼泪,彷徨片刻,又开始翻箱倒柜,取出珍藏多年的蝴蝶标本,以及各种动物模型,耐心往辛怡怀里添:“你的……你的……你的……”
辛怡余光掠过蝴蝶标本,惊叹于它的美丽,好奇拿起来看。
见她有兴趣,眼泪也得以止住,邢则松口气,坐回去,跟她介绍:“这是琉璃凤蝶,这是银纹大黄蝶……是不是都很好看?”
辛怡欣赏蝴蝶翅膀上的美丽纹理跟色泽,迟缓地点点头,手指抚摸在玻璃上,一笔一笔描摹线条,说话时,哽咽的余势不减,一抽一抽的:“给我的?”
邢则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听她这么说,眼底有光顷刻炸开,如同郁郁山林间引路的萤火。
“都是你的。”
辛怡抬头与他对视,终于,没憋住笑。
邢则连抽几张纸巾往她手上递:“你亏了。”
辛怡不解看他。
邢则笑说:“你再哭会,说不定这家医院的院长就变成你了。”
辛怡懊恼:“下次我努力。”
邢则曲指敲敲她脑袋,帮忙整理标本跟模型,辛怡也不客气,撑开帆布包,示意邢则统统往里面装。
邢则无奈笑笑,顺从将标本仔细塞进去。
“我今天开车来的,你看看我这办公室还有什么看得上的,我全部给你带回去。”
辛怡真就四处打量,遗憾摸摸身下沙发:“可惜这个太大了,后备箱装不下。”
邢则动作顿了下,垂首说道:“它本来也是专门买给你的。”
虽然早有预料,在邢则亲口说出那一刻,难以抑制的愉悦潺潺沁漉经脉,心脏孵化破蛹,在欢喜中蜕壳复生,急促又欢欣地抖动蝶翅。
辛怡微赧,低眸小声道谢,苦恼不知道如何报答他这份用心,她急忙起身,抄起茶杯就要奔去休息室,“渴吗?我给你泡杯茶吧。”
途中,手腕猛地一紧,辛怡回头,视线沿着那截劲悍手臂向上……邢则凝视她,牵唇笑开,“不急。”
他回身又抽了张纸巾,微微施力,扯近辛怡,柔软纸张贴上面颊,痒意一路跑到胸腔。
邢则依旧在笑,“不急,你先把鼻涕擦擦。”
辛怡:“……”
变脸速度太快,前一刻阳光明媚,下一瞬乌云罩顶,邢则被她逗笑,见辛怡僵着,干脆主动服务。
男人的手法很温柔,辛怡受到冲击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享受他的贴心周到。
不多时,甲胄忽然拱进门,辛怡一眼瞥到它嘴筒子有异,貌似是叼着什么东西,回想前几次经历,她浑身警觉,往邢则身后躲。
“我还说甲胄怎么喜欢送礼,原来都是跟你学的。”
不愧是哈士奇,辛怡过激反应反而鼓励了它。
一个藏,一个追。
看清甲胄叼着的是一只大蜘蛛,毛茸茸步足还在抖,辛怡紧张之际,视眼前的邢则为避难所、保护墙,不管不顾,将脸颊埋进他坚硬的背脊。
医院内暖气充足,从外面回来时,邢则顺便脱去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线衫,质地柔软,肌理细腻,难以形容的草木与馥郁芬芳沁透线缕。
理智归位,反应过来他们此刻的姿势,辛怡浑身烧起来。
邢则肩胛被撞疼,很细微,透过薄薄衣料,感受到辛怡柔暖肌肤,眉脚愉悦上扬。
空气静谧片刻,好在瞿盈盈及时出现救场,她闯进来,崩溃尖叫:“甲胄,你闯祸啦,这可是金直间啊!”
邢则:“……”
晚上吃饭的时候,辛怡好奇问邢则:“那只金直间怎么样?它有没有事?”
邢则嘴里嚼着米饭,哼一声,“没事,就是掉了一条腿而已。”
辛怡:“……”
憋着火,他用力搡开往前凑的甲胄,“今晚罚掉你的牛喉管,吃屁吧你。”
辛怡可不想触邢则眉头,静静地扒着饭。
第二天,邢则驱车去了趟异宠市场,准备挑一只金直间赔给宠主。
辛怡原本是不想来的,可她听说异宠市场除了爬虫冷血动物以外,还有垂耳兔甚至是狐檬,便跟着邢则过来见见世面。
她觉得可惜:“昨天那只断腿的金直间可怎么办?”
邢则垂首,认真在成排的饲养盒里挑选,“多蜕几次皮,腿还能长出来。”
辛怡庆幸,“那还好,要不然怪可怜的。”她眼睛围着邢则背影转,谨慎发问:“既然是蜘蛛,它会吐丝的吧?除了吐丝,还有什么比较……棘手的习性吗?”
邢则背影凝固少顷,他扭头看向辛怡,抬起手掌撑在她头顶,用力帮她转了个方向,让她去看旁边店面的垂耳兔。
“放心,金直间性情还挺温顺的。”
邢则衣袖凑近时,浓馥气息扑到鼻端,像雨后的树林,各种清新气息交混在一起,另外,丝丝缕缕的果香也掺杂其中,甜蜜味道无法忽略。
辛怡奇怪,朝邢则身前凑了凑,“昨天我就闻到了,你身上什么味道,好香啊,你喷香水了?今天比昨天好像还更浓了。”
邢则神色微僵,俯身继续挑选,指定一个金直间后,跟老板谈价格。
问题被忽视,辛怡没放心上,她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
邢则提上饲养盒时,回身就看见辛怡朝自己身上嗅,好像在对比两个人的气味。
邢则轻咳,拎提衣领轻扇。从昨天开始,胸腹内的燥热便挥之不去。
“走吧。”
车开到半路,邢则收到李润电话,两人又转去动物园。
“有只老虎最近食欲不振,昨天还吐了,李润很紧张,叫我过去,取了点呕吐物做化验,今天好像情况并没有好转。”
提到老虎,辛怡精神一振,想象老虎毛发会是什么手感,硬还是软的?
等她真的见到老虎,又恨不得缩进角落。
回程时,辛怡好不容易回神,“它的呼吸声好粗啊,笼舍里听着,好像就响在耳边,我耳朵都吓麻了,你怎么不害怕,难道是因为之前给在手术台上给老虎做过手术吗?”
期间邢则专心开车,始终没回她半个字。
辛怡觉得奇怪,偏头看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邢则额头密密层层都是汗珠,他好像正辛苦忍耐,太阳穴周围崩出骇人筋络,呼吸般鼓动着。
辛怡吓得噤声。
“……不会吧。”
之前辛怡只是猜测,邢则有可能是被动物本能操控,今天目睹全程,身心都受到不小冲击。
以他目前状态,肯定是无法去医院,邢则将车停在路边修整片刻,等身体内涌动的兽|性平息。
辛怡缩成一团,脸颊几乎要贴上车窗玻璃。
邢则瞄她一眼,开口的声音如同经历了一场高烧,有点沙哑:“别怕我。”
辛怡心脏蓦地重重跳动,她为何从邢则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丝委屈?
坐正身体,辛怡递上保温杯,目视前方道:“我不是怕你,我只是有点怕老虎而已。”
邢则拧杯盖的手稍顿,将保温杯里的枸杞茶喝干之后,侧头看辛怡,蓦地发笑,“放心,我不吃人。”
得到邢则“保证”之后,辛怡镇定许多,邢则状态不对,两人干脆翘班。
甲胄被接回家,辛怡负责遛狗喂食兼陪玩,邢则则去休息补眠。
遛狗归来,跟蓝苒了解到很多八卦的辛怡一脸满足,看时间不早,着手准备晚饭。
蓝苒送了她一袋子从老家摘来的青辣椒,邢则吃饭不挑口,辣味接受度还挺高,晚上她准备做个辣椒炒肉。
一蓬旺火将油烧热,辛怡熟稔地往锅中倾倒肉片煸炒,火候差不多,最后加入青辣椒,翻炒一阵就可以装盘。
辛怡没想到,青辣椒威力不小,遇到热油之后,辣味瞬间便被激发出来,呛入眼眶跟喉咙。
“咳咳!好呛。”
隔壁,邢则平躺在**,今天感觉比前几次都要激烈,原因是两种动物习性正在他身体内激烈交锋。
原本属于麝鼠的本能就未消退,除去浑身散发奇异香气以外,邢则曾经一度想抄起铲子出去挖洞,不过最后成功被他抑制住。
只是,没想到的是,麝鼠本能还未从他的身体内消失,属于老虎的凶猛兽性又开始攻城略地,两相遭逢,天昏地暗。
邢则第一次尝到精神上的**,与身体上的无力感。
以前并不会这样。
之前通常一种习性保持数日,彻底消失以后,才会迎来下一次。
邢则想过几种原因,也许是跟季节有关,可之前几年就不会。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这个特殊的季节,感情上发生波动,心里出现裂隙,有个人被他悄悄裹藏容纳进去,才会致使眼下局面发生。
邢则盯着天花板,寂静中发出一声清晰的轻笑。
如果这是副作用,他甘之如饴。
闭上眼睛,薄薄眼皮下面,眼球小幅度转动着,他在回忆,在思考,骤然间,好像病发,属于老虎的凶性瞬间攫取他的理智!
邢则睁开眼睛的当下,眼底闪烁出黯淡金芒。
“咳咳咳!”
强烈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邢则深喘一声,捂着鼓噪胸口,浑身汗淋淋,似刚从水中捞出一般,迷茫朝隔壁看去。
咳嗽声止停后,吸气声紧接着响起。
邢则皱眉。
对于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上午辛怡无所顾忌地痛哭时,就总是一抽一抽地吸,可怜又可爱。
邢则不做犹豫,撑起身体,步伐轻飘地往隔壁去。
脚步踏进走廊时,视野忽然失衡,仿佛站在横木上,每一步都伴随着惊战与小心,头顶灯光破碎昏朦,摇晃溅落,沾染他低垂的眉睫。
邢则如浸深水,张狂的兽性砭入五脏六腑,灌入经脉……
在看到辛怡默默“垂泪”那一刻,肆意的野性再难克制。
他红了眼睛。
青辣椒的辣味远超想象,喉咙火辣辣烧灼,辛怡急咳几声,觉得味道散得差不多,关掉抽油烟机,声音静下去,她正准备掂锅盛菜,整个人被手腕上的力量带倒后仰。
“呀!”
辛怡全无防备,事情发生瞬间,吓得尖叫,下一秒,整个人跌进滚烫厚实的怀抱。
“邢,邢则,是你啊,你吓我一跳。”
桎梏间艰难转动头部,看清楚身后的人是邢则,一颗砰咚乱跳的心反而更加不安分,跳动地愈加急遽、有力,仿佛凿在雨棚上的暴雨,每一次敲击都是积蓄后的释放。
辛怡脸热,厨房温度本就不低,后背紧贴着一个成年男性,体温源源不绝交汇,气息交融在一起。不断攀高的热度几乎让辛怡体内的温度计爆表。
她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想从邢则突如其来的怀抱间挣脱。
视线角落,男人**的手臂肌肉贲起,力量仿佛在蓄势,差异的肤色跟体型对比,看得辛怡脸颊更热。
“邢则,你放开……呀!”
声音将落之时,邢则炽热的呼吸从发顶游弋而下,一个不妨,来到她后颈位置。因为要做饭,辛怡扎了一个丸子头,头发全部挽上去,脆弱纤细的玉颈就在眼前。
邢则气息愈沉,模糊视线中,垂落的发丝被他气息带动,飘动几下,耷垂颈侧,乌黑与白皙,视觉对比强烈,野性顿时喷涌,他张开了嘴……
男人的牙齿啃啮着温香柔软的皮肤,毫无技巧甚至是粗暴的碾磨,燎原之火般,将辛怡点燃。
感受到后颈细微的刺痛,耳边是男人低沉压抑的喉音,辛怡脑海纷乱,骤雨不歇。
她尝试挣动,可男人铁一般的臂膀箍着她,拢着她,似要把她紧紧契入胸腔,融为一体。
吐息体热不分彼此,强烈的男性气息侵占了辛怡全部感官,神志被夺,烹在热火上,身体逐渐绵软,她乘着残毁的木筏,飘在一场疾风横雨里,变成一朵深春里的雪花,飘零,融化……
很快,整个人就同身后的男人一般,水淋淋,热腾腾。
直到,邢则愈加收不住势,牙齿摩着她娇嫩的皮肤,炽热气息一路攀上耳垂……
好软。
好香。
好想……吃掉她。
“……呀。”
感受到清晰的刺痛,辛怡叫出声的同时,神思终于被扯回体内。
绵软的声音激得邢则浑身颤栗,血液沸腾叫嚣,索取的欲望愈发高涨,可他蓦地松开唇齿,松开手臂。
邢则疾喘一声,身体猛地后退,仿佛眼前的辛怡是什么洪水猛兽,后腰重重磕在桌角上,他垂下猩红眼眸,闷哼出声。
房间安静下来。
甲胄忽然从卧室慢悠悠走出来,经过时奇怪地看了男女主人一眼,随后懒洋洋走到饮水机前,卷着舌头喝水。
“啪嗒,啪嗒,啪嗒……”
“……”
静止数分钟之久,辛怡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抬手捧起自己的脸,感受上面至今未消的余热,愤愤瞪视眼前的邢则。
视线角落还关注着他刚刚被撞的后腰,心想,撞疼了活该!
男人是愧惭的,尤其是看到女孩纤细小臂上残留的红痕,明晃晃在控诉他刚刚的暴行。
想道歉,脑海却不安分,时不时闪过让人脸红耳热的画面:乌黑凌乱的发……无措绵密的惊哼……以及颈项与耳珠的口感……
喉结急促地滚了滚,邢则垂首,“我们聊聊。”
聊,现在就聊!
辛怡早就快憋不住了。
屁股才刚刚沾到座位上,她便刻不容缓地开口:“这次是什么动物的习性,我猜,是老虎?”
她抱着手臂,眉梢轻攒,一副审问的语气,偏偏毫无气势。可不就像是伪装成肉食动物的小可爱。
邢则搓了下眉尾,经历刚刚那一遭,发型是乱的,衣服是乱的,整个人有种缭乱颓靡的美感。
偏偏他还一脸餍足的表情,懒散敛睫时,发出一声哼笑。
辛怡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真是要命了。
她急促地拍拍桌子,磨牙强调:“正经点!”
邢则扬眸看她,表情困惑:“我哪里不正经了?”
辛怡瞬间被他眼神点燃,混乱的记忆轰地炸开,“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邢则自知理亏,收敛表情,端正自己。
辛怡顺了顺气息,确定声音不会被脸颊的烫热波及到,“影响你的是老虎吧?”
邢则点头,笑说:“之前是谁说自己笨,这不是统统猜到了。”
手臂横到桌面上,手指无意识的划拉着,似乎恼于餐桌宽度将二人距离拉开,他展开肘弯,手背眼看送到辛怡眼前。
辛怡不自觉被男人那只手吸引,修长,有力,灯光雕饰下,完美的像艺术品,想象他在手术台上操着手术刀,以及刚刚圈着她,抱着她的模样……
辛怡强迫自己抬起眼睛,组织好的语言全部乱套:“你、你不诚实,明明我统统都告诉你了,等等,你这只手要干嘛,挑衅我吗?”
邢则表情无辜,从桌面上将自己的手撤回,掖进敞开的膝盖内侧,“我只是想给你倒杯水而已,今晚无论你问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我们有的是时间,就是担心你现在会口渴。”
瞥一眼手边的冷水壶,辛怡烦躁地抓来杯子,倒上两杯凉白开,其中邢则那杯,她憋着气,直接从桌面上推过去。
好在邢则伸手敏捷,接住了,他仰头,灌空整杯水,盘旋在胸口的燥热才终于止沸。
抬头时,辛怡也在喝水,小口小口地喝,并非是刻意的矫作,而是借此遮掩,面晕红嫣嫣的,忆及吮上去的口感……
“咳。”邢则忙将手撑在额侧,猛搓两下,制止自己继续回想。
辛怡奇怪地抬眸看他,把水杯搁置一边,手指无序地描摹上面的花草轮廓,正色道:“现在,开始你的陈述吧,实话实说”
邢则用手指晕开桌面上的水渍,“就像你想的那样,几年前开始,近距离接触动物的话,它们的习性会在我体内扎根,刚刚就是,我无法遏制老虎的野性……”
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在辛怡纤细的脖颈周围流连。
辛怡又慌又怕,捂住仍有余温的后颈,“你刚才是想吃掉我?”
……吃?
邢则目光一深,微蜷着手抵在唇边,尴尬轻咳,“老虎狩猎都是咬喉咙,至于咬后颈……猫科动物带崽通常都会有这个习惯。”
辛怡手放下去,觉得好笑又荒唐,“那你是把我当幼崽了?”
邢则偏眸,避开辛怡目光,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他烦躁地蹭了一把头发,掌心心虚的汗渍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抹除。
辛怡平复好一会,听他亲口承认真相,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最大冲击来在于邢则竟然将她当做幼崽?
辛怡惆怅低头审视自身。
她到底哪里“幼”了啊?
邢则又咳一声,吸引她看过来,“这次由于两种习性在我身体内打架,老虎又是猛兽,凶性更难控制,才会做出……就是,‘那样’的行为。”
同情上涌,辛怡起身,将邢则的杯子搂来,又给他续上满满一杯凉白开,“所以你今天看起来很不舒服。”
水正要推过去,想到什么,辛怡重新将水杯抓紧,“可你为什么一直不对我坦白,反而让我自己猜,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她在控诉,由于心神经历剧烈震**,星眸潮润,下唇残留无意识咬出的红痕,濡濡的,很可口的样子。
邢则敛睫,指尖水渍已被他体温烘干。老虎的正常体温是在38.5度,他不确定,自己的异状是否来自于森林之王的影响。
“我是想告诉你来着,可当时你说染上动物习性不好,提及甲胄,说它吃‘那个’来着。”
“噗。”辛怡还有印象,替邢则设身处地的想,当时该多心堵,也不怪他没能及时开口。
“后来时机都不大对,没过多久,你自己就猜到了。”邢则哼笑,主动将水杯拿过来,“挺聪明的,我身边,除了李润之外,你是第二个知道的,这还不够机灵吗?”
骤然被夸,辛怡有些飘飘然,“也是巧合,谁让你莫名其妙让我爬墙,李润又刚巧说了那句俗语。”
“还怪我吗?”
邢则态度认真,黑瞳定定的,很像一丛葳蕤的浓荫,而她是乘凉的那个人。
辛怡胸口失序片刻,她喝空杯底最后一滴水,仍是觉得口腔干渴,如饮火一般。
“……不怪。”
邢则释然,终于卸掉心理上的包袱,姿态慵懒放松,“还有什么想问的,我统统告诉你。”
辛怡垂睫沉思,邢则静静等着。
他托腮盯着她,趁女孩忖思,目光肆无忌惮,频频落在她肉嘟嘟的耳珠上。
就听,思考了差不多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辛怡忐忑发问:“你刚刚真把我当幼崽了?”
这个问题很是让邢则意外又难堪,掌心一滑,下颌斜蹭下去,他整个人差点从餐椅上栽倒。
邢则用手背猛蹭脸侧,眼神不自在,往厨房方向瞄:“……嗯,因为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在哭。”
反应过来,辛怡松了口气,跟他解释:“我只是被辣椒呛到了,并没有在哭。”
“现在知道了。”
吃饭时,邢则聊起第一次被动物本能控制,他陷入回忆,手指夹着筷子,眼神飘远。
“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当我立志要成为宠物医生那一刻,突然获得了这个能力。”
辛怡帮忙夹菜,牛柳满满地铺在杂粮米饭上,“可能是上天感念于你的爱心,特意给予你的馈赠。”筷子杵在下巴上,她稍作思考补充:“我单单指的是,你不仅会被动物习性影响,还能够拥有它们的能力。”
吃完饭的甲胄从旁边经过,正满足地伸出舌头舔嘴筒子沾到的残渣。
辛怡看看它,忽而痴笑,“不过幸好你不会被甲胄影响到,哈士奇经常犯二不说,拆家也是一绝,防盗门都能被它咬穿,我可不想看到你拿防盗门磨牙。”
邢则眉端轻蹙,想象了下画面,也跟着轻笑:“我牙口应该没甲胄好。”
辛怡反驳:“那不一定,你刚刚咬我挺疼的。”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辛怡懊恼的要死,怎么又提前这茬,事情明明都快揭过去了。
她窘迫地低头捋发,丸子头发苞松散,越理越乱,就犹如她的心情,为拆解发苞,干脆将发绳撸掉。
长发散下来时,动作太急,发绳弹开,刚巧落到桌子对面。
辛怡瞄一眼,黑色发圈就落在邢则指尖,明明再普通不过的女性饰品,跟男人修长手指框在同一生活化的场景内,画面意外的暗昧,耐人寻味。
邢则拈起发圈,递还回去,盯着辛怡发红的面颊瞧,“抱歉,看到你哭,当时就失去了理智,没办法克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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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
辛怡崩溃,头埋得更低,将发烫脸颊藏进飘散的黑发中间,只缺一个火引,她就可以燃烧起来。
偏偏邢则不自知,还说什么看到她哭就会失去理智。
他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见辛怡不接,邢则撑开发圈,搓滚到她纤细皓腕上,期间一直在观察她脸色,“还疼吗,要不……我给你涂点药膏?”
辛怡蹭地起身,步伐慌乱,朝卧室方向走去,“我吃饱了,你刷碗吧!”
门被关上。
良久,邢则忽而闷闷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