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经纶没料到何欢竟然说出这话,他微微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她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何欢看到沈经纶的反应,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她急忙补救:“我的意思,若对方心意已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沈经纶深深看她一眼,叹息道:“她家现在这样的情况,退婚之后恐怕……”他轻轻摇头,“其实不为她自己,就算为了吕家的将来,她也应该尽力争取这桩婚事,总好过她孤身一人守着家业,犹如虎口的羔羊。”
“表姐夫此言差矣。”何欢摇头,“在事发之时,她的未婚夫家选择了袖手旁观,何人能够保证,一旦他们成亲,他会帮衬着吕家,不把妻子视为累赘,视为不祥人?有的时候是应该尽力争取,但也要看值不值得。”
沈经纶怔怔地看着何欢,许久,他轻声吐出一句:“当年,你表姐就是因为‘值得’二字吗?”他转过头,看着窗外低声问:“你呢?因为念曦?”
何欢莫名。“表姐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经纶回头盯着何欢,只见她本能地低下头。他自嘲地轻笑,又立马收敛了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正色道:“总之,吕小姐与未婚夫解除了婚约,吕家的亲戚每个都觉得,应该过继自家的儿子给她的二哥,再加上昨日她遇到劫匪的时候受了惊吓,所以我安排她在这里住上几天,希望你能开导她一二,毕竟你们年龄相仿,说话比较容易。”
何欢听着这话,不由地暗暗皱眉。说实话,沈经纶揽下吕家的家事,已经令她十分诧异,如今他又如此费心地照顾吕八娘,实在不像一贯的他。再说吕八娘。家人身故,她竟然没有送他们最后一程,现在又丢下陵城的种种,来到远房表哥的庄子居住。这似乎不妥吧?
何欢不想应下这事,也不敢应下,毕竟吕八娘有自杀的前科,可沈经纶为她做过太多的事,他诚恳地请求她,她又怎么能拒绝?
沈经纶看得出,何欢答应得很勉强,可她毕竟还是答应了。他起身想走,又暮然停下脚步,低头审视她。
何欢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问:“表姐夫,还有其他的事吗?”
沈经纶清了清喉咙,说道:“先前你说,因为你弟弟要上学,你才决定回城的。若是有需要。我可以顺带载他回蓟州。”
“不用了。”何欢摇头,“就让他和诺言在这里做个伴儿,我会看着他们的功课,只不过……”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吕小姐会在这里住上多少日子,我也好送信回去。”
“她的心情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平复,怎么都需要十天半个月吧。”
听到这话。何欢吓了一跳。难道她也要在庄子上再住半个月?她是很愿意日日陪着儿子,可她十分不喜欢被软禁在此的感觉。“表姐夫,我说一句僭越的话,吕小姐住在这里,真的好吗?就算她不在乎旁人的指指点点,可——”她戛然而止。难道沈经纶有意娶她。或者纳她为妾?她错愕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经纶。
沈经纶几乎立马就猜到了何欢的想法。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在等她把未完的话说完。
何欢越想越觉得此事很有可能,毕竟沈老太太很喜欢吕八娘的母亲惠雅。对她存着一份愧疚,而吕八娘也需要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夫君。何欢立马起了危机意识,可她又没有立场对沈经纶或者吕八娘的婚事说三道四。
沈经纶依旧不说话,似乎很期待何欢的反应。
何欢吃不准沈经纶为的心思,她觉得他一向不喜欢嘴碎的女人,更不喜欢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人。她急忙改口:“我的意思,为免旁人指指点点,指责吕小姐不孝,应该让外面的人知道,她病了,下不了床,这才无法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这事我自有安排。”沈经纶转身往外走。他才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门外的蓝天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前几天倭贼袭击了陵城的码头,谢三爷虽然打退了倭贼,但他也负伤回京去了。”
何欢心虚地低下头。她知道,沈经纶不喜欢被人欺骗,可她答应了谢三,什么都不说。
“你在担心他?”沈经纶忽然间转身。
何欢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谢三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不希望他有事。不过他武功了得,应该没事的。”
“你就这么笃定,他一定没事?”
何欢愈加心虚,转身背对沈经纶,避重就轻地说:“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希望,都改变不了事实,不是吗?”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问一声,他有没有受伤之类的。”沈经纶疑惑地打量何欢。
“其实我更想知道,倭贼已经抢劫过陵城,为何又折返码头?百姓们可否有损伤?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了,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
“对倭贼折返陵城一事,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沈经纶终于察觉自己隐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一夕间,何欢只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一旦被沈经纶发现,她不止一早知道了事实,还藏匿了谢三,她这辈子恐怕再没有可能嫁给他。可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她不能背弃谢三的信任,她答应过他,绝不泄露半句的。
“倭贼每年都会上岸烧杀抢掠,我应该惊讶吗?”何欢面上镇定,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沈经纶没有追问,只是再次请求何欢,帮他照看着吕八娘。
何欢目送沈经纶离开,暗暗吁一口气,又悄然皱起眉头。以前她面对沈经纶,还有紧张心跳的感觉,可如今,她只觉得莫名心虚。她真的要在心中偷偷念着谢三,却和沈经纶做一辈子夫妻吗?
这个念头才闪过何欢的脑海,她马上掐灭了它。她是沈念曦的母亲,为了儿子,她只能坚定地走下去。她告诉自己,只要她不再见谢三,她一定能慢慢淡忘他。
庄子的另一头,沈经纶离开何欢的屋子,径直往大韩氏的屋子走去。他本该先见过大韩氏,再去探望儿子,最后再找何欢,可他竟然先去见了她。
沈经纶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面无表情往前走。突然间,他停下脚步,扬声呼唤:“丝竹!”
不多会儿,丝竹低头站在沈经纶的书桌前,心中惊疑不定。她知道,主子正极力忍着怒火,情绪差到了极点。她并没听到主子与何欢起争执,猜不透他为何生气,心绪愈加忐忑不安。
沈经纶的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摘除,他注意到,何欢的目光并未在他的双手停留,她压根没注意到,确切地说,她压根不在意。
“你把表小姐这些日子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仔仔细细说给我听,不要遗漏任何细节。”沈经纶突然开口。
丝竹吓了一跳。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何欢惹恼了主子,可主子又不是不知道,何欢只能与庄子里的人接触,这些日子的生活也极其简单,主子要她说什么?
丝竹尚不及回答,沈经纶又道:“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说过特别的话,做过特别的事,或者庄子上是否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
面对沈经纶的逼视,丝竹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她小心翼翼地说:“若说最特别的事,是前几天表小姐和靖少爷去给花田浇水的时候,不小心坠入溪水中。靖少爷回来替表小姐取干净衣裳。奴婢去花田那边查看过,表小姐果真只是湿了衣衫。不过表小姐也是在那天决定在庄子上多留几日的……”
“那天是哪一天?”沈经纶问得又急又快。
丝竹颤着声音回答:“就是四天前的上午。”
她的话音未落,沈经纶猛然站起身,转身往外走。
时间虽然已是申时二刻,但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迎面而来的海风夹杂着咸湿气息,虽然吹散了一股股的热浪,同时也让皮肤蒙上了一层黏糊糊的不适感。
沈经纶没有骑马,大步往远处的小山丘走去。他已经看到山丘顶上的稻草人,但即便没有这个稻草人,他也知道何欢的花田在哪里,知道她建在溪边的凉棚是什么摸样。
他走得很急,不过一盏茶时间便站在了凉棚外。
冷棚十分简单,木柱子,幔帐,竹席,桌椅构成了它的全部。沈经纶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他亲眼看到谢三渡江北上。更何况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是他家的产业,谢三对他成见这么深,怎么可能跑来这里,又正巧神不知鬼不觉遇上何欢。
沈经纶仔细查看凉棚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异常。他站在凉棚门口往外看去,只见木桩围成的花田尚无半点绿意,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花田被分割成了几小块。
林曦言曾对他说,她想亲手种一块花田,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在每一块上种植不同颜色的鲜花。等花儿盛开的时候,他可以在花田旁抚琴,而她在一旁烹茶。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