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心知谢三不会听从自己的劝说,但还是固执地跪在地上。
谢三见他一径低着头,转身关上房门,叹息道:“你从小就跟着我,明知道我不可能像缩头乌龟一般逃回京城,何必浪费力气劝我。”
“三爷……”
“行了,你与其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还不如替我办一件要紧的事。”
长安抬头朝谢三看去,斩钉截铁地说:“三爷,小的想和你一起入城。”
谢三摇头道:“我不是故意支开你,而是的确有要事让你去办。”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关于兵卫所的事儿,就像一个马蜂窝,不要说是你我,就是皇上,轻易也捅不得。今日我必须去陵城,此举一定会触动某些人的神经,而我要你做的事儿,就是去镇江府的守御所,就说我们在回京途中遇倭贼洗劫,死了很多人,而我失踪了,很可能被倭贼掳劫,你要他们派兵救我。不管你一哭二闹还是三上吊,只管对他们耍泼就是。”
长安听得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下来。他还来不及发问,就听谢三又道:“若是守御所的官儿都是做不了主的,你就去南京府的漕运衙门,找漕运总督。”
“三爷,小的应该告诉他们,您是六扇门的捕快,还是……”
“自然得告诉他们,我是谢淳安,还得让他们用八百里急件送信回京,就说我失踪了。”
“三爷,你刚才说,马蜂窝捅不得……还有皇上和侯爷那边,若是他们收到八百里急件,一定会十分担心。”
谢三没有解释,只道他自有安排。
长安虽然忧心忡忡,但他听话惯了,擦干眼泪往镇江府而去。
林捕头眼见长安离开,他没有多问,只是敦促手下准备猪血,又集结附近的军户,策划接应事宜。
谢三同样没有干预林捕头的安排,只是叫了陈五进屋说话。
陈五未待谢三开口,便郑重其事地说,谢正辉将他留下,他一定会誓死保护他的安全。
谢三打断了他,问道:“谢捕头离开蓟州已有一段日子了,你有没有收到过他们一行人传回的消息?”
陈五愣了一下,摇摇头,担忧地说:“属下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谢三的表情愈加凝重,压低声音说:“借着今日的事儿,你假死回京,扮作商旅上路。在确认谢捕头安全无虞之前,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除此之外,你回到京城,第一时间告诉永安侯,就说我一切安好,会在江南多呆一段日子。”说罢,他写下了“一切安好”四字,交给陈五。
早在林捕头与谢三会面前,沈强见过码头上的尸体,匆匆忙忙回到沈家。他来不及换上干净衣裳,跌跌撞撞直闯二门求见沈经纶。
沈志华得信,拄着拐杖来到二门口,不悦地说:“大爷这会儿还在发烧,刚刚喝了药睡下,你有什么紧要的事儿?”说到这,他脸色微变,惊道:“莫不是倭贼在陵城郊外烧杀抢掠,情况十分严重?先前不是说,没有大动静吗?”
沈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急急巴巴说:“沈管事,这事儿比倭贼烧杀抢掠严重多了。”他咽了一口唾沫,压着声音说:“是谢三爷出事了,他护卫的尸体被倭贼吊在码头上……”
“什么!”沈志华一脸震惊,“谢三爷呢?他……”
“没有。”沈强重重摇头,“我仔仔细细看了,没有谢三爷和他的随从长安的尸体。”
沈志华吁了一口气,转念间又急问:“那你在现场看到他们了吗?”
“也没有。”沈强再次摇头,“沈管家,他们会不会被倭贼抓走了?我看到尸体下面,倭贼写了一行字……”
“写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拓印一份?”沈志华问得急切,见沈强又一次摇头,他埋怨道:“就算你不认识倭贼的字,也该画一份回来才是。”
沈强连声认错。沈志华冲他摆摆手,在原地踱步,片刻才道:“你先去县衙告之吕大人,谢三爷可能出事了。我这就回禀大爷。”他转身欲走,又回过头叮嘱沈强:“记住,大爷一向行事低调,不想牵扯无谓的事,你只需向吕大人陈述你亲眼看到的事实,旁的事儿切不可多言半句,明白了吗?”
沈强唯唯诺诺应下,急匆匆走了。沈志华看了看他的背影,转身折回沈经纶的屋子。
沈经纶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他扬声问:“文竹,是沈管家来了吗?”
“是。”文竹应声,替沈志华推开了房门。
沈志华在沈经纶身旁站定,低声说:“大爷,沈强回来了,他说,谢三爷的手下被倭贼吊在码头上,谢三爷和长安失踪了,他怀疑,他们被倭贼绑走了。我已经命他去县衙告之吕县令。”
沈志华说话间,沈经纶已然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盯着某处。
不待他说话,屋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文竹在门外回禀,袁鹏来了。
沈经纶示意沈志华噤声,命袁鹏进屋。
袁鹏向二人行过礼,对着沈经纶说:“大爷,水汀离开衙门后,突然间就消失了……”
“消失?”沈经纶皱眉。
“是。”袁鹏点头,“在下可以肯定,她没能离开蓟州,但……”
“我不是让你盯着她吗?”沈经纶咳嗽了起来。
沈志华急忙上前替他顺气。
袁鹏低眉顺目站着,懊恼地说:“在下想着她受了伤,又是女流之辈,所以只是命手下盯着她。”说到这,他屈膝跪地,沉声说:“在下就算把蓟州城翻过来,也会把她找出来的。”
“不用了。”沈经纶喘了两口粗气,“你先去陵城附近寻找谢三。”他示意沈志华向袁鹏交代经过。
蓟州城的另一角,何欢全然不知陵城发生了何事。一整天,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窗前,手中握着长安交给她的手镯。她曾三次把手镯放入箱底,又忍不住把它拿出来。她不断告诉自己,谢三于她而言,就像是一道水痕,应该消散于无形,可她做不到,仿佛那道水痕已经在她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何欢气恼地放下手镯,用帕子严严实实遮住。
相比沈经纶,谢三有太多的缺点,就算不是为了儿子,她也应该喜欢沈经纶才是。她不懂,自己为何总是想到临别前的那一个拥抱,还有他似无赖一般骗她,军中的兄弟分别,都要像那样抱一下。
何欢情不自禁抓起帕子,手指轻轻抚过手镯。
“我应该彻底忘记他!”何欢再次用手帕遮住手镯,仿佛只要她看不到手镯,就真的能忘记谢三。
片刻,何欢气恼地站起身,背对桌上的手镯,低声喃喃:“我不过是感激谢三爷多次相救……沈大爷喜欢以前的我,他为我做了很多很多事儿,他把我们的儿子取名‘念曦’……他是真正的君子,我们一向恩爱有加……”
“小姐。”
白芍的声音打算了何欢的自言自语。她慌忙擦去眼角的泪水,转身问道:“什么事?”
“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一定要见你。”
“她?”何欢皱眉。关于何柏海身陷牢狱一事,她自认已经与邹氏说得很清楚了。她吩咐白芍:“告诉她,我没空。”
“大姐!”何欣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我一定要见大姐,你们敢碰我一下试试。”她瞪视阻拦她的张伯张婶。
“哎呦,二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曹姨娘匆匆赶来,不冷不热地嘲讽:“就算你们姐妹情深,你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你姨奶奶和大伯母,是不是应该先拜见长辈呢?”
“你不过是个姨娘,没资格和我说话!”何欣一脸鄙夷,“总之,我要见大姐。”
陶氏和何靖尚未站稳脚步,就见何欣高抬下巴斜睨曹氏。
何欣见到他们,先声夺人,高声说:“大伯母,我只是来找大姐的,可他们竟然拦着我。”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你是怎么教下人的。
何欢在屋子里听着何欣尖锐的嗓音,更觉烦躁。她隔着手帕抓起桌上的手镯,揣入怀中,大步往外走。
何欣见到她,顾不得陶氏等人,一把推开张伯张婶,上前几步对着何欢说:“大姐,以前的事,就算我不对,你也不能这么对我们。”
“二妹,我已经和三婶娘说得很清楚,我没有能力替三叔父说情……”
“我都说了,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曾经数落你,嘲笑你,你可以恨我,讨厌我,但是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何欣说得理直气壮。
何欢见她丝毫没有悔意,她暗暗摇头。这会儿她心烦意乱,实在没心情与她纠缠。她瞥了她一眼,对着陶氏行过礼,又让曹氏带走何靖,吩咐张伯张婶退下。
何欣等得不耐烦,气呼呼地说:“大姐,我都向你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何欢没有理会她的话,当着陶氏的面说道:“大伯母作证,早前我对三婶娘怎么说的,现在还是怎么说……”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对母亲说了什么,她才会至今都没有回家。”何欣突然间义愤填膺,“你想针对我,只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迫害我的父亲母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