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何欢回头看去,就见林梦言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台阶上。显然,她也看到沈经纶了。

“林二小姐。”何欢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转身想走。她太了解林梦言了。她的身边没有前呼后拥,摆足大家闺秀的谱,一定是想找她的茬。

“等一下!”林梦言挡住了何欢的去路。

何欢怯生生地看她,心中暗暗叹息。她本来没打算在自己的葬礼上对付林梦言,但她既然自己送上门了,她自然得成全她。

林梦言抬起下巴,身体前倾,低头在何欢耳边说:“你真是不要脸,居然在自己表姐的葬礼上勾引表姐夫……”

“你还不是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还不是为了勾引自己的堂姐夫。”何欢的声音不高,却硬生生压住了林梦言的讥讽。说话间,她打了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大步。

林梦言震惊地看着何欢,震惊过后便是愤怒。“你说什么!”她咬牙切齿。

“其实我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何欢的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微笑。

林梦言彻底被激怒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屋子内的沈经纶。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

何欢背对沈经纶,不知道屋内的情形,但她十分肯定,沈经纶的小厮文竹一定已经发现了她们。她的笑容慢慢放大,再次后退一小步,一字一顿说:“人人都知道,表姐在世的时候,你就已经迫不及待……”

林梦言没料到何欢居然一改以往的懦弱,她的脸色又青又白,恨不得一把撕烂她的嘴,但她到底记得,自己必须顾忌大家闺秀的形象。

眼见林梦言再次朝沈经纶看去,何欢收敛了笑容,眼泪摇头,嘴里喃喃:“我没有。”

林梦言心知中计,正想放弃原本的计划,她的丫鬟梅清已经从回廊的柱子后面走出,对着何欢怒道:“表小姐,您太过分了。自大小姐过世后,二小姐一直很伤心,神思恍惚才会落下帕子。”她扬了扬手中的丝绢,“奴婢不过是替二小姐拣帕子……”

“我真的没有。”何欢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林梦言瞥见沈经纶已经注意到她们,急忙对梅清说:“快扶住她,别让她摔倒。”

何欢用含泪的眼眸对着林梦言轻轻一笑,右脚绊在了石凳上,整个人往后倒去,手掌蹭破了皮。

“你是故意的,我可没有推你!”林梦言急忙撇清。

正如何欢的预料,林梦言的话音未落,文竹已经走到她们身旁,一边问她有没有事,一边招呼丫鬟过来搀扶何欢。

何欢低着头,小声解释:“是我绊在石凳上,这才摔倒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和林二小姐无关。”

林梦言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暗恨。“大姐夫。”她悄悄瞪了何欢一眼,迎向沈经纶。

何欢没有动,只是把受伤的右手藏在身后,低头站在原地,小声请求文竹把她的丫鬟白芍找来。她深知林梦言最擅长装委屈与恶人先告状。可惜林梦言不知道沈经纶从不会轻信他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喜欢推诿责任的人。

一旁,沈经纶默然听着林梦言的解释,直至她说完了,他径直吩咐沈家的丫鬟把她们主仆二人送回林二太太身边。

林梦言还想说什么,但见沈经纶面无表情,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低头离开了。

沈经纶的目光掠过何欢,吩咐文竹找人替她处理伤口,再把她交给陶氏。

何欢一径低着头。这一刻她离他很近,却深深感觉到,想要靠近他是那么艰难。眼见他即将转身而去,她急切地解释:“表姐夫,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和表妹无关。”

“我知道。”沈经纶转身欲走。

“表姐夫。”何欢的心“嘭嘭”乱跳。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她的头顶刚到他的耳垂,如今,她的身高只及他的肩膀。站在他身旁,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困难。

“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走。”沈经纶的声音平淡如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但何欢马上意识到,前几次她看到沈经纶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她。

“表姐夫,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求你,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何欢试图告诉沈经纶,他多次看到她,只因有事相求。

沈经纶转头看她,并没有应承。

“其实……其实……”何欢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说:“其实……三年多前,我和表姐的感情很好,我一直把姨母当成自己的母亲……我知道很多事情早就说不清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她的声音渐渐弱了。

沈经纶依旧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默然等待下文。

何欢知道,他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她深吸一口气,真切地恳求:“我能不能见一见念曦?他是表姐唯一的孩子。”说罢她又焦急地解释:“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姨母也说了,念曦太小……可是以后我大概没机会看他……”

沈经纶低头审视何欢,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仿佛早已把她看透。他问:“前几天你去冷梅苑,就为了这件事?”

“不全是。”何欢摇头,“姨母一直对我很好……”说到这,她似猛然醒悟一般,急忙向沈经纶求情:“表姐夫,您不要怪紫兰,是我不断求她,她才告诉我姨母在冷梅苑。”

“此刻岳母正照顾着念曦。”沈经纶陈述。他的言下之意,既然韩氏已经拒绝了她,他不能违逆她的意思。

“表姐夫,我能不能见一见姨母?”何欢抬头看着沈经纶,眼中满是期待。

沈经纶微微蹙眉。何欢立马低下头,低声喃喃:“我不是故意为难表姐夫。不管姨母会不会答应,以后我都不会故意出现在表姐夫面前,真的。”她似小女孩一般重重点头。

十年前,生活就逼迫她遗失了小女孩独有的天真。她在他面前故作单纯,全因她知道,沈经纶成熟稳重,终究也是普通男人。或许他的前半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所以他喜欢林曦言偶尔展现出的天真与娇憨。先前的一年多时间,她一直在揣摩他的喜好。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果不其然,随着何欢的那声“真的”,沈经纶微微一愣,诧异地打量她。转瞬间,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然道:“我让文竹带你去见岳母。”

“多谢表姐夫。”何欢急忙向沈经纶屈膝行礼,脸上难掩喜悦之色。她终于可以看到儿子了,她朝思暮想的儿子。此时此刻,她顾不得假装,再次向沈经纶道谢,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

不远处,林梦言躲在暗处,恨恨地看着何欢的笑脸。“不过是破落户,居然敢和我争,今晚就让你笑不出来。”她狞笑,美丽的脸蛋瞬间扭曲了。

当天傍晚,当何欢坐上回家的马车,她依然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她的儿子身体那么软,脸颊胖乎乎的,小手也肉嘟嘟的,才几天就已经睁开眼睛了。她抱着他,他一点都不怕生。他们的儿子果真是世上最漂亮,最聪慧的。她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光明正大回到儿子身边,陪着他健健康康长大。

陶氏看到何欢脸上的喜气,她从未见她如此高兴,忍不住询问:“欢儿,今天很顺利吗?听说你遇上林家二小姐了?”

何欢急忙收敛神色,回道:“今天还算顺利,以后还需步步为营。”

“欢儿,你和以前不同了。”

“当然不同。”何欢重重点头,“经历过死亡,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陶氏垂下眼睑。何欢脖子上的淤青尚未完全散去,这些瘀痕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是她把年仅十七岁的少女逼上绝路。因为内疚,她不想泼她冷水,但她在沈家听到很多传言。她深深觉得,就算世上没有林梦言,沈经纶的妻子也绝不可能是何欢。

“欢儿,不如算了……”

“大伯母,我说过很多次,我心意已决。”她的话音刚落,就听马车外一片纷扰之声。她把帘子挑开一条缝,就见自家的马车被三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团团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