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孩子:自从弥拉和我们通信以后,好像你有了秘书,自己更少动笔了。知道你忙,精神紧张劳累,也不怪你。可是有些艺术问题非要你自己谈不可。你不谈,你我在精神上艺术上的沟通就要中断,而我在这个孤独的环境中更要感到孤独。除了你,没有人再和我交换音乐方面的意见。而我虽一天天地衰老,还是想多吹吹外面的风。你小时候我们指导你,到了今日,你也不能坐视爸爸在艺术的某一部中落后!—十月二十一、十一月十三以及以前的信中已屡次提及,现在不多谈了。

没想到你们的婚期订得如此近,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妈妈今儿整天在外选购送弥拉和你岳母的礼物。不过也许只能先寄弥拉的,下月再寄另外一包裹。原因详见给弥拉信。礼物不能在你们婚前到达伦敦,妈妈总觉得是件憾事。前信问你有否《敦煌壁画选》,现在我给你作为我给你们俩的新婚纪念品(下周作印刷品寄)。

孩子,你如今正式踏进人生的重要阶段了,想必对各个方面都已严肃认真地考虑过:我们中国人对待婚姻—所谓终身大事—比西方人郑重得多,你也决不例外;可是夫妇之间西方人比我们温柔得多,delicate[微妙]得多,真有我们古人相敬如宾的作风,当然其中有不少虚伪的,互相欺骗的,想你也早注意到,在此订婚四个月内也该多少学习了一些。至于经济方面,大概你必有妥善的打算和安排。还有一件事,妈妈和我争执不已,不赞成我提出。我认为你们都还年轻,尤其弥拉,初婚后一两年内光是学会当家已是够烦了,是否需要考虑稍缓一两年再生儿育女,以便减轻一些她的负担,让她多轻松一个时期?妈妈反对,说还是早生孩子,宁可以后再节育。但我说晚一些也不过晚一两年,并非十年八年;说不说由我,听不听由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朋友之间尚且如此,何况父母子女!有什么忌讳呢?你说是不是?我不过表示我的看法,决定仍在你们。—而且即使我不说,也许你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弥拉的意思很对,你们该出去休息一个星期。我老是觉得,你离开琴,沉浸在大自然中,多沉思默想,反而对你的音乐理解与感受好处更多。人需要不时跳出自我的牢笼,才能有新的感觉、新的看法,也能有更正确的自我批评。

你对晚期贝多芬的看法是否与以前有所不同?思想上是否更接近了些,还是相反,更远了些?一般批评界对舒伯特与贝多芬的见解,你有哪几点同意,哪几点不同意?—他们始终觉得你的莫扎特太精巧,你自己以为如何?

不多写了,祝你婚姻美满,幸福!我们的心永远和你们两人在一起!

爸爸、妈妈 一九六〇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