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孩子:这一回你隔了差不多二十天才有信来,因为我一直闹病,很担心你也病了。我从三月十二日起好好歹歹一连发烧发了三四次,而且每次热度都很高。上回热度退后有过一封信给你。不料二十二日下午又来了高热度,林伯伯听了肺,说是气管炎。幸而隔了一天半就退净,只是身体屡经打击,一时恢复不过来。
在公共团体中,赶任务而妨碍正常学习是免不了的,这一点我早料到。一切只有你自己用坚定的意志和立场,向领导婉转而有力地去争取,否则出国的准备又能做到多少呢?—特别是乐理方面,我一直放心不下。从今以后,处处都要靠你个人的毅力、信念与意志—实践的意志。我不再和你说教条式的话,去年那三封长信把我所想的话都说尽了;你也已经长大成人,用不着我一再叮嘱。但若你缺少勇气的时候,尽管来信告诉我,我可以替你打气。倘若你心绪不好,也老老实实和我谈谈,我可以安慰安慰你,代你解决一些或大或小的烦恼。关于××的事,你早已跟我表明态度,相信你一定会实际做到。你年事尚少,出国在即;眼光、嗜好、趣味,都还要经过许多变化;即使一切条件都极美满,也不能担保你最近三四年中,双方的观点不会改变,从而也没法保证双方的感情不变。最好能让时间来考验。我二十岁出国,出国前和你妈妈已经订婚,但出国四年中间,对她的看法三番四次地改变,动摇得很厉害。这个实在的例子可以做你的参考,使你做事比我谨慎,少些痛苦—尤其为了你的学习,你的艺术前途!
另外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就是我一生任何时期,闹恋爱最热烈的时候,也没有忘却对学问的忠诚。学问第一,艺术第一,真理第一,爱情第二,这是我至此为止没有变过的原则。你的情形与我不同:少年得志,更要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更要战战兢兢,不负国人对你的期望。你对政府的感激,只有用行动来表现才算是真正的感激!我想你心目中的上帝一定也是Bach[巴赫]、Beethoven[贝多芬]、Chopin[肖邦]等等第一,爱人第二。既然如此,你目前所能支配的精力与时间,只能贡献给你第一个偶像,还轮不到第二个神明。你说是不是?可惜你没有早学好写作的技术,否则过剩的感情就可用写作(乐曲)来发泄,一个艺术家必须能把自己的感情“升华”,才能于人有益。我绝不是看了来信,夸张你的苦闷,因而着急,但我知道你多少是有苦闷的,我随便和你谈谈,也许能帮助你廓清一些心情。
恩德此次开刀经过比去年痛苦得多。去年手术时间仅半小时,这回却花了一小时半;最初三天还有热度,一只眼还发炎,至今还住在医院里。
前信问你要不要再版的《嘉尔曼》送朋友,望来信告知。外面阳光甚好,完全是春天的气息了,可惜我还不能出去散散步,迎接新到的春光。一切珍重,定下心神学习吧,我祝福你,亲爱的孩子,希望你比我少些烦恼,多些幸福,多有成就给人家幸福!
爸爸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十一时
(又是第一天起床!)
前天妈把阿敏枕下的信寄给你,敏知道了大不高兴,说他还没写好,怎么可以寄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