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鸟似乎还在记仇, 看上去不是很乐意被柏林摸的样子,但是却也没有躲开他的手,圆溜溜的眼睛斜睨着柏林看。
手感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柏林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将金翅鸟脑袋上的绒毛糊得乱七八糟。
金翅鸟扇动翅膀拍了柏林的手两下, 臭美地用翅膀给自己顺了顺毛。
柏林:。
他看看塞西尔手里的花枝,又看看忙着整理羽毛的金翅鸟, 好奇地比划了一下:“我以为你只能赋予神力给披巾这样的物品……是不是因为金翅鸟体内有带有神力的血,才能碰到呀?”
“不是。”塞西尔摇头, 示意柏林在池边上坐下来。
上次坐下后直接穿过浮雕坐到了地上,这一次柏林试探着先用手拍了拍, 惊奇地发现也落实了。
他茫然地坐下来,试着拨弄了一下水面。
水流的哗哗声响起,柏林眨了眨眼, 微微张大嘴巴:“……怎么回事?”
塞西尔在他身边坐下来:“我暂时没有弄清楚原因,本来我想或许只是偶然,现在看来你的确在变得凝实。”
一整日的布施结束, 塞西尔眉眼间多了一点倦意, 不疾不徐地理清楚现状:“我本想弄清原因再告诉你, 但你会随我一起出现在神殿以外的地方,这件事还是应该先让你知道, 才能事先有所应对。”
柏林看得出塞西尔眼底的认真,他道:“你能接触到这个世界的事, 不能让神殿的人知道。”
“只要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在场, 你要尽量避免触碰任何物品, 避免跟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否则一旦让神殿发现你已经不再是不可控的存在, 会有不可预测的麻烦。”
柏林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从塞西尔那里他大概对神官们是什么样的人有了大致了解,这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柏林是像游魂一样的存在,看得见摸不着。
这个前提一旦变化,会有什么反应就不一定了。
塞西尔用花枝幻化了一根银针出来,递给柏林示意,让他看看会不会受伤。
柏林试着浅浅扎了一下指尖——轻微的刺痛传来,红色的血渗出一丝来,很快开始凝结。
塞西尔表情算不上好还是不好,他有所预料,但亲眼看到还是抿了抿唇。
柏林对这种变化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针重新变回了花枝,他尽量冷静思索,自言自语:“要找到变量……”
他跟塞西尔讲了做实验时,为了推导出正确的结果,大多是通过控制变量。
柏林努力思考:“有什么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一样的?”
是什么变化,导致了柏林从起初的游离在外,到现在更像是融入到了这个世界里,成为了属于它的一部分。
日落持续的时间不长,昏黄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穹顶的天幕不透光的朦胧。
浓郁的黑暗将庭院淹没之前,塞西尔沉默地注视着柏林,指尖轻轻挥动。
萤火虫般的光点蓦然浮现在半空中,向着四面八方缓缓升腾起来,旋转着汇聚到一起,像一束束漂浮的蜡烛,悬挂在静谧的庭院里,如梦似幻。
柏林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比起那天在雪山上韩宇哲引来领路的灵魂,眼前的一切让他联想到夜幕里永远温暖的游乐园,城堡张灯结彩,旋转木马五彩缤纷,雪花飘落下来的时候,雾气朦胧也带着暖意。
雪山上的萤火虫灵魂让他感觉到空落落的,庭院里的星光火烛填补了空白的地方。
良久,塞西尔终于开口:“……我不知道。”
晚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有种说不出的静谧安宁。不知不觉间柏林起初的焦虑不安被奇异地抚平,他转过头看着塞西尔,萤火的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比月光明亮。
“想不到就不想了。”柏林向来都是乐天派,他生来有种趋向于简单快乐的本能,如果眼下的烦恼想也没用,那就不做无意义的事。
他手撑着浮雕,两条腿轻松地晃悠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
塞西尔看不出是否盛着心事,他回忆了片刻,学着柏林的样子应了一声:“柳暗花明又一村。”
柏林拍手欣慰地点点脑袋:“没错,就是这样!原因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掉,我们现在找不着,那就先放一放,说不准过段时间突然就想明白啦。”
他看看塞西尔手里的花枝,有点可惜:“刚刚不该直接摘下来的,我可以走过去闻,不然它还能开一阵。”
顺着他的话低头,塞西尔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花,转过头笑了笑:“你说这个?”
他站起身,抓住柏林的胳膊将他轻松地拉了起来,往那一团花团锦簇的角落走去。
柏林视线落在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又看看对方走在前面半步近在咫尺的背影,想问他点什么,最后卡壳了半拍,什么都没说。
塞西尔握着花枝的手抬起来,朝着那一截断掉的地方凑过去。
金色的光点自断开的花枝散发出来,在塞西尔松手的一瞬间,跟脱离本体的枝干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柏林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堪称起死回生般的一幕,惊讶地睁大眼睛,仔细凑过去左左右右地瞧了瞧。
花枝在晚风里轻轻地飘摇,断开过的痕迹已然看不到了。
柏林忘了塞西尔的手还没有松开他这件事,眼睛亮亮的兴奋研究:“摘掉了还能重新接上吗?”
塞西尔:“嗯。”
柏林仿佛好奇宝宝:“接上以后跟以前完全一样吗?”
塞西尔耐心地看着他,就好像之前柏林一直在回答他的问题:“嗯。”
柏林想起以现代的医学技术,断肢在短时间内都可以接上,植物间也可以嫁接,塞西尔好歹拥有神明的部分力量,能让一朵花重新回到枝头,好像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看着好好长在树上的花枝,想了想转过脸看着塞西尔:“那如果这棵树枯萎了,你可以让它重新焕发新生吗?”
断掉的枝桠之所以能接上,或许跟医学上的原理殊途同归,花枝虽然脱离了枝干,但还没有完全失去生命力,就好像花店里一截一截的花枝泡到水里,依然能鲜活好几天。
萤火光点点缀在枝桠间,像是璀璨的星星。
塞西尔垂下眼睛认真思索,难得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塞西尔再次如实回答:“没有尝试过,神殿里没有枯萎的树。一旦有枯萎的倾向,就会被立刻移植走,换成新的。”
“所以,我不知道。”
柏林遗憾地点点头,没能得到答案,倒也没有抓心挠肺的难受,只是弯起眼睛笑容灿烂:“那我们下次去外面的时候,找一找试试!”
塞西尔看着他:“好。”
他握着柏林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嘴唇动了动,想开口时,眼前的柏林开始逐渐消散。
原本牢牢握住的小臂蓦的落空,塞西尔指尖蜷缩了一下,收紧空掉的手,在柏林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笑了笑。
“明天一起吃东西吧,你不是一直想尝,现在可以了。”
柏林似乎点头了,又好像没有,塞西尔没能来得及看清。
庭院里转眼间只剩下塞西尔一个人,他的手仍惯性的停留在半空中,安静地看着柏林消失的地方出了会儿神。
半晌,他转身朝着回廊深处走去。
温暖明亮的光点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尽数消散,夜幕如潮水般笼罩住庭院,只能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