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馆被烧成白地这事,在江宁闹得很凶。虽然其生意大不如前,但马湘兰总是社交圈子里的名人,幽兰馆也曾是江宁有名的销金窟。这么个场子所烧就烧了,还连累周边的几家行院被烧,连累整个江宁花界都受了挫折,于江宁的男性富人而言,显然是个极大影响。

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下来,不管官府怎么说,真相如何,百姓心里都有数。随着时间推移,百姓于当日冲突细节了解渐多,比如冯邦宁是因为在杨家被范进打了心有不甘,试图通过报复马湘兰报复范进,而范进又把他的爪牙抓了大半的事,成了江宁城内交谈的热点。

徐维志所开的几家茶楼内,一早起来便热闹非常。衣冠楚楚的文士与衣衫考究的商贾,还有些着常服的官员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着。除了少数对于时正毫无兴趣,只关注于游戏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并没有动桌游或是棋子,全都关注着这场争斗的结果和局势的变化。

“锦衣衙门去上元县两次,都碰了钉子。虽然有锦衣卫的人,聚众的罪名可以免除,但是寻衅滋事的罪名还在,上元县没打算放人。还有幽兰馆被烧的案子,马湘兰写了状子上告,直接投到了府里。范大老爷说那些人是纵火同谋,因此不能随便释放。”

“马四娘这是越衙了?”

“自然是越衙。江宁县还求着她越衙呢,这状纸交到县里倒不好办,张居正和冯保,他惹得起谁?这烫手馒首早丢出去早好,谁愿意捧在手里?”

“话是这么说,这纵火是在江宁不是在上元,范进总不能跨县吧?”

“他就咬死了这些人是纵火同谋,江宁县又不能来上元县要人,王京兆又是有名的和稀泥,眼下是看不出结果来。人固然放不掉,这案子怕也没那么容易过去。冯邦宁不承认放火,马湘兰这边咬死了是他放火,最后估计又是糊涂官司。府里破出一笔钞,买得马湘兰不告就是。这婆娘本就不好惹,现在和范大老爷姘上,就更不好对付了。”

“别乱说话,什么叫姘上,人家两又没住一起。”

“你没听说?范大老爷为了救马湘兰动了真火,亲自到上元县境上去接应,当场三拳打翻四个打手,把马四娘扛回的衙门,当晚上便是一场神女会襄王。现在又在上元县选地皮,准备盖一座酒楼,名字叫幽兰居。你们听听,这不等于是幽兰馆搬家了?”

“那冯邦宁?”

“眼下连人影都看不见,谁知道在哪?不过早晚肯定还会出来,总不可能就吃这哑巴亏,那就不像冯太岁的作风了。再说他手下的人还在县衙门里关着,他要不能把自己人保出来,将来谁还肯随他厮混?”

对于这场冲突,大多数江宁人都是抱着这种看热闹的态度。于感情上他们更亲近于提出了牛痘的范进,可是在这场胜负较量中,谁赢他们都没意见。尤其是在江宁官场上,科道言官仿佛集体失明,没一个人对范冯两人的冲突关注,更没发一言。

这些科道官心头雪亮,这个时候如果上本弹劾谁,就等于是替两人劝架。一个背后是冯保,另一个背后很可能是张居正,还要加上皇帝和太后。本来精诚团结的合作者,如果因为自家子弟的原因发生冲突乃至反目成仇,对于不少官吏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消息。是以对两下的冲突,都采取了冷处理的态度,任他们自相争斗,谁输谁赢,都是好事。

市民阶层看不到那么远,却也有着好看热闹的习惯,拿这场冲突当成一场大戏来看。眼下一座清楼被烧,几个人意外死亡。另一边则是爪牙党羽被拿大半,其他人也在锁拿范围内,好戏也就是刚刚开锣,后面还有得演。

这当口,一个商人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坐下,要了茶水点心之后,一边用扇子扇凉,一边自言自语道:“厉害……果然厉害,这鸣凤镖行,看来靠得住。”

他这没头没尾的话,立刻引起其他人注意,有人凑上去问起原因,那商人道:“你们还不曾听说?今天又有一个人被人打残了。两条腿被生生砸断,治好了也废了……谁?还有谁?自然就是那天在幽兰馆放火的人,冯太岁身边的护卫。听说是昨天晚上出门买东西,一晚未归。今天被人扔到了门口,腿被砸断了。算算看,放火的人不是折臂就是断腿,都是终身残疾。有个趁乱白玩了一个表子的,被人给骟了,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事也是自幽兰馆大火后发生的奇案,作案人来无影去无踪,就连被害人都说不出是谁收拾的自己。那天晚上负责堵后门的喇虎,有几个也参与了放火,还有的趁乱在那些女人身上摸一把捏一把的,这几天连人都不见了。这种社会人士本来没谁关心,就算死了也就那么回事,但是这么有指向性的收拾,显然不是巧合或无意识行为。

身旁人问道:“老兄,这事和鸣凤镖局有什么关系?”

“糊涂。你们想想看,有本事有必要做这事的有谁?还不是凤四爹的手段?我反正已经从鸣凤镖行雇了两个镖师到家里护院。就冲他们的手段,和衙门里的关系,我也信得过。自己家的家丁小厮,反不如他们忠诚听话。”

“这话倒也是,听说杨家也雇了四个镖师,不过都是女人,说是保护内宅用的。真是想不通,几个女人能有什么用?要雇就雇男的。”

“也是该雇点人了,冯邦宁因为吃亏这事,差点一把火烧了秦淮的行院。若是杨家这事不解决,他哪天再摸进去撒野,可怎么是好?”

众人重又议论起来,议论的观点,还是在范进和冯邦宁的过节上。

雅座里,徐六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徐维志只好在旁哄着她,“小妹你不用气,马湘兰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她就是做那个的,和退思也就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回头哥就把她赶走……”

“不许赶!她那么可怜,怎么还能赶她走?”徐六气呼呼地说道:“再说等到幽兰居一开张,她自然就要离开,何必要赶。要是姐夫知道我讨厌马湘兰,一定认为我是话本上的那些嫉妒的坏女人。大哥难道没看过么?那种坏女人最后都没好下场的。你难道想让我当一个坏女人,让姐……我是所所有人厌恶?”

“不是……自然不是,可是你不是生她的气么?”

“我乃堂堂国公之女,她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让我生气?我是生冯邦宁的气。居然敢和姐夫作对,真是太坏了。就因为他的原因,我们女塾的课都上不了啊,简直气死了。”

徐维志这才知宝贝妹妹生气的真相,哑然一笑,“老六这你可错怪冯邦宁了,不关他事。是退思最近真没时间,衙门放债,还有幽兰居选址盖房,这么多事在他身上,哪顾的上你们这帮小丫头啊。”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要糟,眼看妹妹要由怒转哭,连忙道:“不不,我是说……我是说你得容他点工夫啊。现在监狱里还关着好几十口子,天天光是要人求情的,就得占去半天时间。不过人不能言而无信,他答应了妹妹办女塾,就得说话算数。我下午去找他,让他抓紧开学,哪怕上一次课也好。”

“嗯。”徐六脸上总算好看了一些,然后又提醒道:“大哥你要记得,是那些女孩子急,不许说是我急。”

“我知道了,六妹最乖最温柔,从不会耍性子,不使小姐脾气,哥心里有数。”徐维志口内应承,心里却知道这事还真得拖。范进和冯邦宁这场争斗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前,家里也不希望与范进走的太近,六妹尤其如是。这丫头现在有点危险,万一和范进有点私情,事情就不好办,两人还是少见面为上。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带小妹去衙门,看看范进现在的样子,可是终究不忍让小妹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再次变糟,只好继续装糊涂。

此时衙门内的范进,正趴在**,享受着马湘兰另外两个女子的按摩,三个女子身上都穿着极是清凉,分外养眼。

衙门旁边租的房子,本就是障眼法,以免人口舌。实际上这些女子穿宅过院,从后门往来县衙如走平地不当回事。名义上是向郑婵学习厨艺,至于真做什么便无人得知。

范进虽然只吃了马湘兰一个,但其他女子却总是想着要找机会分一杯羹。他几拳打翻一个冯家打手的事,让他在这些女人里魅力大增,有的是女人愿意陪他。即便陪不上,也要施些手段勾引,马湘兰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无从干预。

这三个女子在按摩上都有手段,虽然不通武艺,但是这番敲击按压也能让人血脉通常周身舒泰,于缓解疲劳上大有好处。偶尔再发些福利出来,让范进感慨着做方面官就是享受,当京官就没这好日子了。

他享受着服务同时,介绍今天的战果,在公堂上用夹棍夹断了两个喇虎的腿,算上昨晚上被打断腿的那个,当日放火的人,只剩了三几个冯邦宁心腹,因为时刻不离左右,找不到机会下手。以报仇而论,马湘兰的仇算是报了一多半。考虑到两下的身份差距,到这一步实际已经是极限。

那个放火当晚被冯邦宁手下污了的女子,也是服侍的人之一。她本来也是做皮肉生意的,只是恨对方太粗暴且不给钱。没想到因为自己这事,居然直接把对方施以宫刑最终让其因伤而死,心内半是惶恐半是感谢,对范进道:

“这天下男人多了,怕也只有范大老爷肯拿我们这等下贱女人当人看。奴家身无长物,就只有这不洁之身,大老爷若是不嫌弃,今晚奴家就和四娘一起伺候您。”

“胆大了,当老娘面就敢割老娘靴腰子了,找死啊!”马湘兰抬手做了个打的动作,那女子笑着道:“人家不是说了和四娘一起么,又不吃独食。只许你和郑婵那厨娘一起,怎么就不许我了?论本事,论模样我都比她强多了。”

“滚边去!”马湘兰笑骂着将那女子推了一把,范进开口道:“你若是想报答我,就好好跟郑婵学炒菜,少吵架。尤其不许欺负她。你们人多势众的,她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你们欺负她我可不答应。别拿开酒楼当戏耍,这是个正经营生。你们看看三声慢,论名气比你们更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呢,你看她学厨的认真样子,哪里还像个红倌人出身?”

那女子一撇嘴,“她那是惦记着张三少呢,痴心女子负心汉,张三公子可比不得范大老爷,一进京师就无下文,早把她扔在脑后了。不过是一场交易,她倒当真了,真是蠢到家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贪图张家的钱,还要自食其力,不知说她什么好。嫁到相府自然就是为了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结果现在落到做厨娘的地步,还不如过去呢。”

马湘兰白她一眼,“幽兰居是退思为咱们姐妹想的出路,这里面费多少气力,你们心里有数。本钱都是小国公出的,若是不好好做,大家可就没了良心。”

“知道,我们一定会好好做的。等一会大老爷上值,我就去接着学管帐,反正炒菜我是做不来的。”

马湘兰不再理她,只问着范进道:“若是酒楼开张时,冯邦宁还来闹事可怎么办?”

“不至于。酒楼是在上元境内,他又不傻。手下还没捞出去,难道再送一批进来?就算他想,部下也不肯啊。”

马湘兰道:“退思,那些人其实该放还是放了吧。”

“怎么说?难道有人把人情求到你这了?”

马湘兰一点头,“没错,确实有人把人情求到我这,但这不是关键。而是我在想一个问题,他们既然能把人情求到我这里,足见其手段高明,交游广阔。退思嘴上不说,背后不知为我这官司扛了多少压力,顶着无数难处来办这些人。这份心意我领,但是我不能看着你为了我,就去得罪那么多人。我们这些女人人前笑背后哭,大家夸几句也无非拿我们做玩物,没谁真会拿我们当回事。你是第一个拿我们当人看的,越是如此,我们越希望你官运亨通。若是为了你们害你仕途受挫,神佛亦不能容。所以把他们放了吧,事情到这一步,我的气也出了,再关着他们没什么用可以放人了。”

“对方还许了两个未开封的姑娘,刚十三岁,是上好的娃娃菜。不过不碰我们,不许老爷碰那两个雏。”一旁那女子口快,把条件都说出来。

范进哈哈一笑,拉着马湘兰道:“告诉他们,把那两姑娘换成银子。我有了这个好的,谁稀罕他们送的娃娃菜。想放人可以,准备银子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