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蔷薇在医院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来伤口扯着疼,二来在一天之中经历的起伏过大。她的能量被消耗完了,甚至连闭眼的力气都没有。

熬到后半夜,邹时了离开了医院,去哪儿她没问。等人走了她才觉得轻松,抬眼却发现他的外衣还搭在凳子上,说明他没走远。

看见外衣,温蔷薇联想起自己总归要换洗衣物,临时去买不现实,让品牌方上门这种做派,如今也不适合已经掉落天堂的她。

时移世易,她还是很懂这道理,于是只能给张嫂打电话,让她帮忙整理一些自己的贴身衣物送到医院来。

张妈接到电话也不敢多问别的,小两口、哦不,小情侣之间闹闹架正常,可把婚礼闹黄却不是开玩笑,她恰如其分地遵守下人的本分,上楼去衣帽间。

温蔷薇想想,估摸是怕她不清楚需要整理什么,于是提出开视频的要求。

张妈一愣,应是想到了什么,正要拒绝,温蔷薇的态度忽然强硬起来,不由分说便将电话挂了改发视讯。

张妈再傻也清楚,温蔷薇的真正目的当然不是衣物,而是想看看如今的槐墅,和槐墅里的人。

概率统计,人的一天平均要说 3-6个谎言,包括骗自己。

譬如现在的温蔷薇,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内心,其实另有目的。

张妈走得很小心,甚至故意弄出了一些动静,以提示主卧的人注意分寸。

但肖响被肖明月那一声声的“我爱你”给打得溃不成军,恐怕现在天上下刀也不会让他的眉毛抬一分。

温蔷薇的衣帽间在主卧的隔壁,她专门辟出来的,因为肖响送的东西太多。张妈要去衣帽间,不得不经过主卧。偏偏肖响进房间的时候,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多的心思,故意没关门……

恰逢肖明月告白到动情之处,她转客为主,直接一个大胆的翻身,骑到了肖响的腿上。

这样的肖明月让肖响陌生,也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拒绝,只好呆呆地任她摆布。

眼看镜头跟随到主卧的门口,温蔷薇心中莫名一跳,总觉得更爆炸的东西要来了。

果不其然,镜头一打过去,她看见一幅两唇相贴的画面。

张妈顿时尬得想去挂手机,可没等她有所作为,温蔷薇已经主动挂断。

她像个无意间窥见成人影碟的未成年,选择在第一时间仓惶地逃出了那个囚笼般的房间。

‘滴’一声,视讯挂断的声音,混着肖明月翻身时不小心碰爆的气球,肖响终于还魂,神志归位。

他用将好的力道推开肖明月,呼吸却明显不畅。反观肖明月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这不是她的初吻。

在肖响从国外跑回来的第一年,两人偷偷挤在一张**,他将她紧紧抱着不松开。

那时肖明月的抵抗力薄弱,任他上下其手,但就是不接吻也不接受进一步,好像这样她就没与肖响恋爱,没有触碰禁忌,她就有退路。

彼时彼刻的肖响被折磨得急了,只能用冷水淋身,然而用处不大。因为自小被罚站喷水池,已经练就了他对水温的免疫。

反正折腾到天光微亮,他才迷迷瞪瞪睡着,剩肖明月一夜无眠。

然后在青年终于陷入熟睡的时刻,女孩悄悄倾身,犹如今夜,主动印过一个吻。自他之后,再没别人。

说来可笑,她长得这般模样,若说三十来年尚未真正尝过情事,怕是无人肯信。

也正因如此,她此时面上的潮红,和眸子里的羞羞怯怯,对肖响而言都是利器。

为了躲开利器,他与方才开视讯的温蔷薇一样,仓惶地从**爬起,逃出了房间。

他叮叮咚咚下楼,不管不顾地朝着主厅大门去,意欲去停车坪开车,去见一见温蔷薇醒醒头脑。可他冲到门口就被留守的警卫员“善意”提醒了——

最近他都不是自由身。

肖响第一次觉得挫败。

做肖家人到底什么好?

他想爱的人,不能爱。他想见的人,不能见。不管他是八岁,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

任他如何出人头地,呼风唤雨。他永远都将活在“肖”氏的树荫下。有护荫,却也有阴影。

这一夜,伤心人注定多好几个。

*

医院。

温蔷薇仰面躺着,眼泪不止何时流出的,顺着枕头滴到了床单上。医院的床单很薄,容易浸湿。没多久,即便盖着被子,她都觉得肩膀凉。

邹时了知道她今夜必然醒醒睡睡的,于是趁她闭眼的时候开车去了趟夜市,为她打包了垫肚子的吃食。

回来便见她睁着双起了雾的眼睛,眼角无声无息地淌着水。

他以为她还在伤心自己不告而别的事情,心一揪,搁了吃食便去捏她的手,再拢到自己的掌心里。

“薇薇,”他亲昵地叫,“我真的错了……”

邹时了这次的认错语气十分诚恳。没有迟疑,没有怨恨,无关他人。

可温蔷薇什么也没听进去。

她的脑子里不断重播着视讯里的画面,那场“精彩”的电影,短短几秒就让她丢盔卸甲、仪态尽失。

这样的她,是哪里来的底气,说她愿意离开肖响的呢。

一想到这,一种无名的难过袭上心头,憋得温蔷薇哭更狠了。

她双肩没有章法地抽搐着,头发散乱,眼泪浸到伤口面纱上,大半被纱布吃了进去。

见状,邹时了更慌。他倾身过去为她擦眼泪,边擦边安慰说:“别哭了,眼泪对伤口的恢复不好。你要有什么气,打我、骂我、咬我都行。”

高中时期,她惹急了的行为就喜欢咬人。

他笑说她是小狗,她就咬得更厉害,说自己就算是狗也是藏獒,让他不死也掉半块肉。

温蔷薇不知听进去还是没有,又或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闭闭眼,张嘴轻轻说了几个字。

邹时了将耳朵附到她唇边,要她重复,这才听清四个字——

我恨你们。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温蔷薇颤抖着,张嘴不断重复道。她的哭音混乱又浓重,但神色决绝——

“我们……他,你……再也不要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