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成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我刚跟久一相处时,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帮忙装修一套房子。
那时她生活捉襟见肘,却没有谎报一分钱的账目。装修完,我直接把房子过给她。然后我给她安排了工作,是她向往的国企正式员工。
车子对她来说只是个代步,可有可无,她连大本都没拿走,不值一提。
这些个过程的确让她感动,那时候她经常感叹,上天还是给她留了一扇窗,也经常发状态说什么有人温暖她之类的话。
但你听说过没有,一个一心想报仇的人,在大仇得报之后,通常会选择跟敌人同归于尽,因为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已经没有了。”
舒若申没太听懂,茫然若失。
“文久一从小到大的两个愿望,房子和工作都实现了。一切都步入正轨后,她失去了方向。
她发现她并不爱我,而她心里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出现。她生病了,病的很严重。
她平时很少说话,不爱出门,从不社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事物只觉得厌恶和麻烦…
甚至你叫她都听不见,不是她耳朵出了问题,是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跟她近距离接触,她会应激的后退。她很少笑了,你能看出来全世界都与她无关,她没有执念,也没有在乎。
女儿不想她,父母不爱她,她的爱人不在身边,她每时每刻都想死,但她对生命的敬畏又不允许她做这样的事,她无时无刻不再跟自己抗争。
她每晚都要靠药物入眠,来我家过夜时,经常半夜吃药两三次都难以入睡…这些我都知道。
思诺思,左匹克隆,艾司唑仑,各种不同品牌的褪黑素……她床头的抽屉里堆满了这种类型的药…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在偷偷吃黛力新,我才知道她是清楚自己状况的,只是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舒若申想起文久一曾说过,抑郁是与内心抗争的过程,她有颗无比强大的内心,不然早就被原生家庭摧残垮了,所以她不会抑郁。
舒若申也记得,分手前的一段时间,文久一每天睡前都要吃好几次药。问她吃的是什么,她说是维生素。
那时舒若申与她早有间隙,也就没有进一步关注,现在想来,她的确是病了很久了,而始作俑者非舒若申莫属。
曲成继续道“去年我带她体检,做彩超她都很抗拒,手经常不由自主的抖。
医生告诉我,她已经出现躯体化症状了,必须要及时干预,不然可能出现更严重的后果。
但文久一不会承认自己生病的,她坚信她有强大的毅力能熬过一切黑暗,但她意识不到现在黑暗没了,是她根本看不到光明。
不拆穿,她可能她还会苦苦撑着,一旦戳破,她也许就放弃跟命运抵抗了。
有一次我在她卧室的垃圾桶里看到好多被扔掉的药片,那一刻我真的慌了。
我知道她很辛苦,她在跟心里那片要吞噬她的黑洞对峙。”
曲成打开电脑,“你知道她的豆瓣账号叫什么吗?”
“不知道?”
曲成戏虐调侃道,“那你猜一下。”
“……我猜不出来。”
曲成直接把显示器转向舒若申,“你自己看吧,你可以念出来,我会告诉你那个时间她都经历了什么。”
舒若申颤抖的手接过鼠标,看着那个叫做舒一一的账号,眼圈有点湿润。
他一点一点的滑着鼠标“6月1,都已经是第二年的盛夏了,又何必执着于那年的初冬。
5月25,不知道我是不是他心上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我只知道他曾经告诉我,我在微博上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我开心,不需要顾及她的感受。而如今,那边也在明目张胆的秀着恩爱,是不是同仇敌忾了呢。
5月17,喜欢会变,执念永存。
5月15,值得我挥霍时间的人,最终都去了远方,这人间来过一趟,也值得了。
5月10,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
5月7,我即将破碎,我依旧完整。完整的心给他,期待破碎前再看你一眼。
5月3,一路之隔,却从未遇见,缘分妙不可言。
5月1,我很想他,但一想到在权衡利弊后被放弃的那一刻,什么都不值得原谅。
4月25,忘记第几百次做了同样的梦,他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中追我,温柔的唤我的名字,我奔向他,扑空一个拥抱,梦醒。
4月22,女儿好像不是我生的,不然为什么从来不会想我?是对我背叛婚姻的报复吗?
4月20,幸好思念无形,否则延绵千里;幸好牵挂无声否则震耳欲聋。
4月17,明明结局那么烂,还在念念不忘些什么呢?
4月13,无数次崩溃后,看不见光…
4月9,昨天在地板上睡着了,那感觉真好,要是醒不过来就更好了。
4月8,自从没有了你,无论我是在商场买鞋子还是在厨房收拾残羹都会觉得生活毫无希望……
4月5,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4月1,愚人节,讲个笑话,我还爱你。
………
舒若申的泪水溢出眼眶,他是男人,不能流泪,但他真的抑制不住内心的汹涌。
曲成转过显示器,“剩下的你有时间再自己看吧。”
舒若申摘下眼镜,别过脸擦去泪水,不想曲成看见。
“现在你明白了吗?”
舒若申摇摇头不语。
“医生说,如果不用药物干预的话,就试着找到她感兴趣的事情,看看能不能激发她的在乎,我试过了没有用。
我不可能去找汪普抢小词抚养权,而且即便小词在她身边,你我也都清楚,小词不是她问题的源泉。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心结因你而起,最终也只能由你解开。既然所有办法都不管用,我只能冒险找你来试试。
让你们有机会接触,私下把怨恨解开,她也许就会好起来。
我想了很多场合都不太合适,索性拉着你一起做事,帮你也算帮我自己。
让你们两个单独出差是想给你们一些空间独处,在我身边她始终是有所顾忌的,让她离我远一些,也许她会把心底释怀不了的情绪发泄出来。
但从那之后,事情好像就不再按照我的想象发展了。”
“那你后悔当初的决定吗?”舒若申问道。
曲成坦然一笑,摇摇头“舒若申,我虽然有底线,但如果我发现你对文久一的心思不纯,我同样不会放过你。
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有很多办法解决你。但可惜,你是爱她的,这点我不可置否,也没办法骗自己。
在你们当初分手时我是恨你的,但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毕竟我不是当事人,仅通过她那些只言片语和她那些嘴严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们那会儿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没办法做出判断。
但如今看到你只争朝夕的跟她在一块,我相信你爱她是存粹无杂质的。”
“那现在你打算如何解决我呢?”
曲成双眼无神看向窗外,“当年你抛弃她的时候,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怜,见到她时我甚至不相信这是我苦等了这么多年的文久一。
她娇弱的像一只受伤的猫,满脸憔悴,眼神幽怨,跟你对视的瞬间仿佛就能流出泪来。那时候我恨不得掐死你,得到了为什么不珍惜,把她弄成这副模样。
在我第一次约她出来的时候,她竟然怯生生的跟我说她是离婚有孩子的女人。
曾经那个自信阳光神采奕奕的文久一,被你杀的片甲不留。”
舒若申抿着嘴,反复搓着手指,宛如一个犯错的孩子。
“当然,比文久一可怜的人多的是,只是恰好我们都爱她。你那个前妻比她更惨,舒若申,你并非良人!”
舒若申无力辩驳,低声道,“我…不会放弃她的,不管你怎么对我。”
“我压根没想过对付你,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爱她,那这次希望你不只是说说。”
“你…什么意思?你要让我们在一块?”
“这世上的爱有很多种,你的爱**而热烈,以情绪价值为主,只要相爱,其他的都可忽略不计。
我的爱深沉无声,我希望她能因为我的存在轻松快乐有地位。
但我给不了无时无刻的陪伴,你也给不了豪掷千金的快感。
我不能说你是错,也不能说我就对。你当年负债累累拉她下水是你作为男人的败笔,在没有能力守护爱的时候,说的再多都无济于事,这点你不能否认。
但现在,我觉得除了生死,没什么能把你们分开,那你们就去爱吧,希望这次你能多为她打算。
爱真的是常觉亏欠的,如果我是你,曾经的行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我不会跟文久一提分手,这种话对她我永远说不出口,如果她提我会尊重她的选择,剩下的,交给你们和天意吧。”
舒若申疑惑道“我不太明白。”
“不是每个人对爱的要求都是必须要跟对方在一起的,只要她快乐充满希望眼神有光,她跟谁在一起对我来说都一样。
这么多年了,我对文久一早就超越了男女之间的情感。我对她亦是情侣,超越兄妹,甚至超越父女,我只希望她幸福。
既然我试过了没成功,那就交给你试试。
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更不要再让她伤心。
舒若申!你有且只有一次机会,文久一她经不起折腾了,医生都说她现在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正常已经是个奇迹了。
至于辞职,大可不必,你没必要为了证明自己的态度委屈了久一。现在你知道了一切,也不需要担心我要害你们了。”
舒若申没有说话,他面如死灰的站起身,缓缓的走出曲成的办公室,走出应成集团……
碎了,一切都碎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感情碎了一地,在曲成面前不堪一击。
他僵尸般回到公司,期间他曾多次试着点开文久一的心路历程,但他都犹豫了。
他害怕,害怕直面那个被他伤到体无完肤的爱人。他不想做虐恋的主导者,他以为他只是为了生活无从选择的人。
可是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你深爱一个人,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他不爱徐宝渔,最多只是愧疚而已。他深爱文久一,这感觉让他仿佛双手沾满鲜血堕入地狱。
他没想过那个一脸傲骨,视天地万物而无物的文久一会因为他的离开颓废衰落,一病不起。
挣扎了许久,舒若申走到17层的楼梯间。
他坐下点燃一支烟,鼓起勇气打开手机进入那个软件,颤抖的输入那个名字,舒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