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南枝记得没错,这次的宫宴本该是由张贵妃来主持的。

可她身体抱恙,最近都在翠微宫闭门不出,所以这差事才落到了刘淑妃的头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这个称病的跑来做什么?

想到前世种种,沈南枝就忍不住皱眉。

张贵妃不喜欢她。

虽然当初她和萧祈安的婚事分明还是张贵妃借着自己生辰宴的名头,开口向顺庆帝求的。

结果,她对沈南枝却百般挑剔,甚至她明知道昭宁公主萧香雪不待见沈南枝,处处针对沈南枝,可她却连一句公道话都不会说,只会放任萧香雪不管,也越发助长了萧香雪的气焰。

所以,对张贵妃,沈南枝没有半点儿好印象。

“枝枝妹妹?”

刘静雅察觉到了沈南枝的不对劲,当即关切道:“你怎么了?”

沈南枝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没什么,可能是落水受了寒,这会儿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刘静雅连忙拉着沈南枝的手道:“都怪我,连累了你,等姑母她们走后,咱们还是赶快回家吧,你也能早点儿休息。”

沈南枝刚要点头,就听到殿门外响起一片叩拜声。

转眼功夫,如今这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两个女子张贵妃和刘淑妃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殿。

刘静雅也穿好了鞋子,拉着沈南枝就要见礼。

“静雅别动,你才刚醒来,当心身体,自己姑母这里,又何必那些虚礼。”

刘淑妃一抬手,直接免了刘静雅的礼,并对沈南枝带有善意的一笑:“你也是。”

沈南枝便也跟着刘静雅一起,并肩退到了一侧。

不同于穿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梳着精致妆容,整个人都明艳照人的刘淑妃,张贵妃只穿着云缎素雪娟裙,就连头发也只是随意地用两根发簪别着,整个人看起来简单质朴,倒真像是在养病一般。

不过,即使穿着素雅,也难掩她的好颜色,哪怕就这样素颜朝天地站在盛装的刘淑妃面前,也并未被压下去半分。

京城最顶尖的四大世家都有嫡女入宫,而这当中最为受宠的就是张贵妃。

四人中,也是她的性格最为泼辣,做事果断,手腕了得。

本是最不适合执掌凤印的,最后却偏偏因为盛宠,让她监管六宫,代掌凤印。

哪怕先皇后还在时,她的风头都未被比下去。

她同刘淑妃一道进来,很自然地就坐在了主座,然后扫了一眼刘静雅才对刘淑妃道:“今儿个你这个小侄女受到的惊吓可不小,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刘淑妃笑道:“不过是两个丫头之间的玩笑,又没出太大的岔子,过去就罢了。”

话音才落,却听得张贵妃冷笑一声:“玩笑?我的好妹妹,你说的倒是轻松,本宫可听说了,沈家这丫头私自带了迷药入宫,这已经犯了宫里的禁忌和规矩,你同我说是玩笑?”

刘淑妃被怼得一怔,她还未开口,就见张贵妃已经冷了脸色,转头看向沈南枝:“你就是镇国公府那姑娘?叫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是借着让沈南枝回话的功夫给她见礼。

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使再不喜她,沈南枝也只得上前,躬身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沈南枝。”

张贵妃并不叫沈南枝起身,只挑眉道:“模样看着倒是挺好,不像是个莽撞的,你怎能私自带迷药入宫,坏了宫里的规矩?”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

尤其是世家培养的嫡女,而且又在这后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会想不到这件事里的猫腻。

不说旁的,就看刘淑妃对沈南枝这般态度,也能猜到沈南枝是救了刘静雅、是在替刘静雅背锅。

否则的话,以刘淑妃对刘静雅的疼爱程度,莫说留沈南枝住在锦绣宫,还好言好语地伺候着,只怕当时在莲池就黑着脸赶人出宫了。

只不过,这件事大家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张贵妃偏要拿沈南枝随意找地拿错了迷药的借口说事。

沈南枝若承认,那就是坏了宫里的规矩,若否认,那就说明今天上午在莲池发生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被推翻,会叫外人在复盘这件事的时候,把猜忌的目光放到刘静雅的身上。

不愧是张贵妃,她一开口就将沈南枝拉入两难的境地。

一旁的刘淑妃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拉起沈南枝,转而对张贵妃道:“姐姐,这件事到此为止,只不过是丫头们之间的玩笑,偏巧还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姐姐身为六宫主事,不想着去查清那小宫女的底细,却反倒来怪起沈家姑娘是何道理?”

闻言,张贵妃微微一笑:“那小宫女自然是要查的,而且要彻查,但沈家姑娘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随本宫管理六宫这么多年,也是知道本宫这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今日沈家姑娘犯了错,按照宫规,就该受罚,怎么妹妹还要带头违反宫规不成?要知道,姐姐我哪怕病重,都还要特意为了此事跑这一趟,就是怕妹妹心软,带人坏了规矩。”

一句宫规,叫刘淑妃哑口无言。

刘静雅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抬腿就要上前一步过去解释却被沈南枝一把按下。

沈南枝也算看清了,今日张贵妃就是为了处置她而来。

偏偏这会儿皇上萧楚昀他们都还在宫宴上,就算得了消息也赶不及。

她就是掐准了这个时间点的!

沈南枝站起身来,抬眸看向张贵妃:“敢问娘娘,按照宫规,臣女该如何处置?”

张贵妃笑了笑。

即使她鬓角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留下的痕迹,可依然难掩其明艳。

她道:“按照宫规,该杖则三十,不过念在你是初犯,而且身份贵重,可改杖则为掌掴。”

也就是说,要挨三十耳光。

这三十个耳光下去,且不说沈南枝的脸还能不能保得住,沈南枝的脸面是彻底丢尽了。

“姐姐!”

听到这里,就连刘淑妃都脸色大变,她皱眉道:“不可!你也说了沈姑娘身份贵重,又是将来的镇北王妃,不该受如此重刑。”

张贵妃听罢,忍不住掩唇笑道:“本宫就是看到她身份尊贵才特意减轻了责罚,妹妹你还如此袒护她,难不成今日莲池之事另有隐情?”

莲池之事牵扯到了刘静雅的清白,就算刘淑妃也不敢贸然接下这话茬。

张贵妃摆了摆手,就要叫她带来的嬷嬷动手,却见沈南枝突然抬眸道:“且慢!贵妃娘娘,你说错了。”

沈南枝一记眼神淡淡地扫了过去,就叫那两个要准备动手的嬷嬷不寒而栗,下意识地退到了一边,并转头看向张贵妃,等待她的示下。

沈南枝继续道:“娘娘说臣女是带了迷药入宫,坏了规矩,可若臣女带的不是迷药呢?娘娘凭什么一口认定臣女带的就是迷药?”

一句话,成功呛住了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张贵妃。

她挑眉看向沈南枝,不答反问道:“难道沈姑娘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说过的话也不算数?”

沈南枝微微一笑:“自然是算数的,那两名宫女也确实是闻到了臣女撒出去的药粉晕倒,但臣女带的并不是迷药,而是最近差人给王爷研制的治疗腿疾的药粉!”

“臣女本来是打算在宫宴开场前送给王爷,不曾想,刚准备拿给静雅姐姐看一下,那药粉就被风吹散了,只是到底是送给王爷治疗腿伤的药想着今日还有北夷使臣在这里,不想坠了王爷威名,臣女也不好声张,才在众人面前说是迷药。”

说到这里,沈南枝颇为无奈地摊开手:“臣女也没想到那给王爷治疗腿疾的药粉竟然能让人晕倒,就算娘娘要追究,这也算不得迷药是吧?若娘娘不信,大不了就找个太医再去莲池周围的地面上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许粉末,从里面辨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迷药好了。”

且不说沈南枝根本就没撒那药粉,就算真的洒了,都过去这么半天了,也早就渣儿都不剩了。

张贵妃也不是个傻的,自然也听出来了这是沈南枝故意开脱的说辞。

还没等她发作,沈南枝又淡淡一笑,从容道:“莲池边上找不到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王爷此时就在太极殿,为堵住悠悠众口,贵妃娘娘不妨请太医当众替王爷诊脉,并诊断一下王爷的腿伤,看看他平日里所用的药粉里面,是不是能致人昏迷的成分如何?”

这一番话既是沈南枝的反击,也是沈南枝的试探。

今日宫宴,后宫的事情再大,也不能闹到宫宴上,让人当着北夷使臣的面出丑,更何况还是有关萧楚昀的。

张贵妃不会这么做。

所以,这一说法就不可能实现。

沈南枝这么说,更多的还是想看看张贵妃听到要检查萧楚昀腿伤的反应。

萧楚昀身上不仅有众所周知的腿伤,还有鲜有人知的寒毒。

从萧楚昀那里知道,这件事是皇上做的,只是沈南枝也不知道这件事里张贵妃是否知情,或者,她是否也参与其中,亦或者出谋划策。

若她知晓或者跟她有关,在听到要御医当众给萧楚昀查看腿伤,检查身体,她必然心慌,怕被御医当众查出些许端倪并宣之于众。

果然,话音才落,张贵妃眸底划过一抹少见的慌乱,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沈南枝捕捉到了。

所以,萧楚昀被皇上下寒毒一事,她果然知情!

至于是否参与,倒还不能肯定。

不过,想到这对母子的狠辣和手段,此事就算是张贵妃给皇帝吹的枕边风,沈南枝也不奇怪了。

她心中寒意更甚,但面上依然冷淡从容道:“贵妃娘娘觉得,臣女的提议如何?”

如何?

当然不如何!!

张贵妃的眼神泛着冷意,那凌厉的样子,恨不得将沈南枝生吞活剥了。

她一把打翻案几上的茶盏,厉声道:“好你个沈南枝,竟敢跟本宫叫板!”

那滚烫的茶水瞬间在沈南枝的脚边炸裂开来,茶水四溅,就连沈南枝和刘静雅的裙摆都沾染了不少。

可是沈南枝的身形并未挪动分毫,甚至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未减去半分。

她只抬眼看向张贵妃,语气了故意带着几分无辜道:“贵妃娘娘刚刚不是要跟臣女讲宫规,怎么,臣女哪一点说错了吗?”

就是因为哪一点都叫张贵妃无法反驳,她才生了那么大的气。

这时候,先前还被张贵妃怼得哑口无言的刘淑妃也上前帮衬道:“是啊,姐姐,我觉得沈家丫头说得不错,要不,我这就去请太医过去太极殿瞧瞧?”

话音才落,却换得张贵妃转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她不懂事,你也糊涂了吗?今日宫宴,岂是这种小事能惊扰的。”

闻言,刘淑妃不怒反笑道:“是吧,姐姐也说了这是件小事,何必揪着不放呢?”

这次轮到张贵妃没有话说了。

她一向嚣张跋扈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当面顶撞,感觉就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很。

摔了茶盏还不解气,她转头瞪着沈南枝骂道:“本宫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倒是本宫小瞧了你!你以为本宫就拿你这贱蹄子没有办法了是吗?”

因为气急,张贵妃的语气已然十分不好听。

可这话才一出口,却见沈南枝突然后退一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贵妃娘娘,慎言!臣女再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岂能被娘娘这般侮辱!”

被她这么一说,张贵妃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气昏了头了,将平日里训诫奴才们的那些话脱口而出了。

尤其那一句“贱蹄子”,确实有些过分。

她神色一缓,就要转移话茬,不曾想沈南枝却突然弯腰捡起了地上还未来得及清扫的碎瓷片。

她直接将那碎瓷片搁在了自己的脖颈间,一脸悲愤决绝道:“臣女是镇国公府的姑娘,沈家满门为大齐立下不世之功,沈家男丁十不存一,没想到臣女如今却被贵妃娘娘如此欺辱!外祖父和深埋在地下的沈家忠魂们,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沈家的姑娘会被人称作贱蹄子!”

“既被轻贱至此,臣女倒不如血溅当场,以死全我沈家人的气节!”

说着,沈南枝攥紧了碎瓷片,大有直接割破了脖颈的架势。

她的举动彻底吓住了张贵妃,她近乎道:“你在发什么疯!”

沈南枝勾唇一笑,满脸决然道:“贵妃娘娘如此辱我,如今还嘲我疯癫,臣女还有何面目见人?”

这句话叫张贵妃彻底傻眼。

沈南枝一脸决绝,但没有人知道此时她心里的算计和快意。

张贵妃不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吗?

那就等着看,到底是谁给谁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