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秋月一起回来的,还有刘静雅的贴身丫鬟翠儿。

此时两人浑身都在颤抖。

翠儿早已经六神无主,还是秋月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但这渡口人来人往,她却又不敢声张,只能凑近了沈南枝些许,压低了声音道:刚刚刘小姐跑得太快了,人又多,奴婢还没等走到她跟前,突然被人群冲撞了一下,再抬眼就找不到刘小姐了,就连翠儿也都跟丢了。”

人太多,走散了,一时间找不到人倒也正常。

可叫秋月之所以这么心慌的是,沈长安几人就站在渡口边上等画舫!

而且,还是极显眼的位置。

以刘静雅的性子,绝对会第一时间跑去找沈长安打招呼。

可是,并没有。

秋月红着眼睛道:“奴婢去问过公子了,他并未瞧见刘小姐。”

听到这话,沈南枝心中的不安更甚。

从这里到渡口,就只有一条路,而这一路上都排着队伍,只有往里挤的份儿。

若是像秋月翠儿那样往外挤,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且,最关键是,沈长安在那里,刘静雅专门为了沈长安而去,她不可能还没见着人就折返回来。

要说走散,沈长安就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就连随后跟过去的秋月都找到了,刘静雅不可能看不见。

天色虽晚,但不管是江岸还是画舫上,都是灯火通明。

而且,刘静雅今日还穿着一袭绯色云纱百褶裙,为了见到沈长安,还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她,扎眼得很。

可这渡口就这点儿大的地方,放眼望去,哪里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沈南枝心急如焚,她就要开口,却远远瞧见沈长安跟了过来。

一袭月白窄袖锦袍的沈长安,风姿绰约,即使是在人堆里,也能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枝枝,你怎么有兴致出来游玩了?我之前邀约你都不肯,结果却是自己跑出来了。”

不知内情的沈长安同沈南枝招呼,却见沈南枝完全没有兴致,正紧张地四处张望。

沈长安的目光扫过沈南枝紧皱的眉头,不由得好奇道:“刚刚秋月同我问起刘家那疯丫头,怎么了?可是她又来烦你了?”

明明刘静雅一片热烈的真心和赤诚,落到沈长安的眼里,却只有不胜其扰,觉得烦。

虽然沈南枝也知道,也实在怪不得他,不喜欢刘静雅也不是他的错,相对的,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纠缠烦恼也是正常的。

道理沈南枝都懂,可是在此时听到这句话,沈南枝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烦闷。

“静雅姐姐不见了!”

她皱眉看向沈长安:“你是知道她的,你人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赶过来找你的。”

可是,现在并没有。

不仅沈南枝,这会儿沈长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这就去找!”

他转身就要往渡口边走去。

闻言,沈南枝却摇头道:“你别动,就在这里等,这其中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误会也说不准,她若看到你肯定第一时间来找你。”

说完,沈南枝转头看向秋月阿肆:“渡口就三艘画舫我们三人分头行动,以旗花为号,长安表哥在这里坐镇,若有异常,他也能立即安排人手。”

沈长安虽然不想被刘静雅纠缠,但也绝对不希望她出事,听到沈南枝的安排,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亲自登上画舫搜查,但沈南枝说得有理,他在这里不管刘静雅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她在第一时间看到他,都会想办法找来。

沈长安只好点头:“好,我等你们的消息。”

这里不是市集,也没有别的岔路,就这一条通往渡口的路,刘静雅既然没折返回来,渡口又看不到人,她也不可能失足落水,否则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惊动任何人,那么就只剩下被人带上画舫这一个可能了。

沈南枝分配好了任务,又对惊慌失措的翠儿道:“你先回去找你家夫人,将情况如实告知,但除此之外,先不要对其他任何人声张,剩下的看你家夫人的意思。”

人心难测,刘家钩心斗角的情况未必就比旁的世家大户少,如果此时还有一人值得托付,那只能是刘静雅的阿娘。

翠儿连忙点头,转身便往回跑。

迅速做好了安排和部署之后,眼看着渡口边上的那三艘画舫就要离岸,事不宜迟,沈南枝提起裙摆就跟了过去。

画舫上的吊桥已经被收起,眼看着画舫渐渐驶离岸边。

沈南枝找准了一个灯光找不到的角度,憋住了一口气,脚尖一点,双手就搭上了船舷。

刚巧她今日穿着粉色薄云纱裙,跟这画舫一圈的涂料倒是相近。

而且,这画舫才驶离,就有另外一艘画舫穿插了过来,停在了岸边载客。

两艘画舫交叉而过,正好将沈南枝的身形遮蔽了起来,不然她这一番动作,都要被岸上排队上船的人看见了,到时候少不得闹出一番动静。

在两艘画舫错身而过的同时,沈南枝借着隔壁画舫的遮挡,双手攥紧了船弦,一个翻身就上了甲板。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假设刘静雅是被人掳走的。

那么,她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上画舫去搜,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而且,这护城河边上停靠的画舫都是富家子弟或者世家公子小姐用来赏景游河的,就算撞到她了,随便两句也能应付过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南枝落地的是船尾,她上来之前就已经确定过这个位置没什么人才上来的,可才一落地,就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可还没等她的脚尖落稳,却突然听到有人冷喝:“什么人!”

那人的声音透着冷冽杀气不说,口音还有些古怪。

这周围根本就没有遮挡之物,唯有眼前的船舱。

沈南枝顾不得多想,脚尖轻点,翻身从那半敞的窗户跳了进去,一个闪身就贴到了门口阴影处。

她才刚刚藏好,就听到那两道脚步声停在了她上船的位置。

其中一人不以为意道:“是不是你看错了?可能是灯影晃了一下,也值得你这般小题大做?”

另外一人冷哼道:“他们大齐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以为镇国公府是吃素的?咱们刚刚抓了人家姑娘,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布置了天罗地网在搜呢!”

先前那人却满不在乎道:“今日渡口人那么多,他们怎么可能反应得有那么快,等意识到人走丢了再派人出来找,咱们主子该办的事情都办了。”

说到最后,两人竟然相视一笑,那笑容直叫人作呕。

而他们话里的意思也叫沈南枝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人……可是刘静雅?

正好刘静雅从镇国公府的马车上下来,老远还冲着沈长安叫“长安表哥”,所以,他们是把刘静雅当成了她抓起来了?!

这念头才冒出来,沈南枝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刘静雅现在比她预想中的更危险!

沈南枝刚刚乍一听,就觉得那两人的口音有些古怪,再听那人说“他们大齐”,所以他们都不是大齐国人!

沈南枝想到今日在梨春堂房梁上听到二皇子的人提到过,北夷要入京了。

难不成,这些是提前悄悄入京的北夷人?

自当年被萧楚昀一路是率军打入北夷王庭,北夷投降,向大齐俯首称臣之后,北夷每年都会派使臣进京纳贡。

这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往年都没出过什么岔子。

船舱外两人在外面转了两圈都没什么发现,才又转身离开。

他们前脚走,沈南枝后脚就跟了出来。

这艘画舫有上下两层。

每一层都至少有数十个房间。

地方大,人难找不说,到处还都有守卫。

若这样一点一点摸查过去,沈南枝就怕来不及。

她没有亲眼看到刘静雅也不敢贸然发出信号,怕被人故意声东击西,也怕惊动了这画舫上的其他人,反而对刘静雅的处境不利。

沈南枝脑子转得飞快,正琢磨着,不然干脆放一把火,直接将里面的人引出来,却突然听到一阵琴音自二层的某间船舱传来。

此时,船已经到了河心。

沈南枝脚腕一转,趁着巡逻的人转身古偶,她便将身子贴着檐下的阴影,一步步朝楼梯口走去。

可还没等走近,就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旋即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二楼连滚带爬似地跌落下来。

沈南枝连忙往楼梯底下贴着船舱的缝隙里藏了藏。

幸好她身子骨纤细,刚好能遮住。

砰!

她才藏好,就听到一声闷响。

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一路砸到了甲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同时,甲板上有人啐了一口,骂道:“呸!这些大齐没眼力见儿的贱民,我家主子征用你的画舫,是你的荣幸,还好意思跟我家主子讨价还价,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说完,他指挥另外两人:“丢下去,别脏了主子的地方,至于他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等下就赏给你们了,玩腻了再送他们一家去地府团聚。”

从沈南枝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倒在甲板血泊上的中年男子,他胸口还插着一柄匕首,正中心脏,殷红的血不断地从他心口涌出,他双眸中的生机已经散去,整张脸都苍白如纸,只一样双手还不甘的指着二楼的船舱。

沈南枝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外邦人竟然做出如此残暴之举。

他们对待平民尚且如此,若刘静雅当真落入他们手中,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遭遇!

沈南枝的眼神转冷,恨意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

就在这时候,二楼的琴音停了。

又有脚步声从二楼下来。

原本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将那船老板丢下去的几名侍从立即俯下了身子。

这一次的脚步很慢,也很稳。

沈南枝藏在楼梯与船舱的夹缝中,那人就自她头顶上方下来,她感觉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尖儿。

莫名的紧张和不安叫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甚至因为不知道对方功夫深浅,怕自己的眼神都有可能被对方捕捉到,沈南枝在听到那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垂下了眸子。

画舫灯火明亮,有风自江面上吹来,灯影摇曳,

但沈南枝所处的位置刚好就在这些光和亮照不进的阴影里。

“好好的一个人,丢了做什么?”

那人终于走到了甲板上。

不过,因为是背对着沈南枝,再加上沈南枝又不敢放眼去看,她眼角的余光只看到一道朱红锦袍。

那人长发披肩,形销骨立,却偏偏还要穿着宽出他两个身型的袍子,光是背影看起来都有几分滑稽。

听到他的话,刚刚还准备搬运那船老板尸体的两名侍从连忙俯下了身子跪在地上认错。

就在沈南枝都要以为他是在怪罪他下属的残暴,指责他们造成的杀戮的时候,却见那人突然抬了抬手。

嘶嘶嘶。

沈南枝都还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却突然看到那甲板上船老板的尸体上突然多出来一条碗口粗的赤蛇!

只一眼,就叫沈南枝浑身上下汗毛倒数!

她平生最怕蛇!

这还不算,那赤蛇盘桓在那船老板的胸口,突然嘶嘶两声。

旋即,一旁就有随从拿出了匕首,直接一刀破开了船老板的肚腹,取出了尚且温热肝脏递到了那赤蛇的面前。

沈南枝眼睁睁的看着那赤蛇一口吞下,才又一本满足的扭回了那男子的脚边,一转眼就缩回到了他宽大的袍子里,再看不到半点儿端倪。

沈南枝整头皮都要炸了。

饶是她也手起刀落杀过人,饶是她的双手也曾沾染血腥,可看到这一幕还是身心震撼,浑身不适。

偏偏在这时候,那男子突然笑着对他的随从道:“你们抓的人呢?”

嘶嘶嘶。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那赤蛇突然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就算沈南枝不懂蛇语,这会儿也能感受到那条赤蛇的兴奋。

一个念头突然自沈南枝的脑子里冒出来。

那一瞬,她几乎腿软。

可偏偏那随从躬身道“就在底下,属下这就带来。”

说完,他一转头就没了影儿,不过才一息的功夫,就见他从一间船舱里扛出了一个麻袋。

待他将那麻袋打开,露出里面那人的瞬间,沈南枝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