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知道,以叶青菀那般性子,定然会去事发地找他们。

她只需要跟在叶青菀身边,就能回去。

这丫鬟身份既能帮她避开萧祈安的耳目,也能帮她免去被那些刺客追杀,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她跟叶青菀在一块儿,也多了一个人证,牵扯到叶青菀,叶坤山都会好好掂量,就算苗头不对,沈南枝再跑就是了。

以她现在的身手,一般人可困不住她。

这样想着,沈南枝脚下生风,半点儿没耽搁。

从云岩镇出来,沈南枝还是抄小路,走了约莫一刻钟,才终于借着月色赶到沈长安金蝉脱壳的那块地方。

还没等走到跟前,沈南枝就已经看到云江两岸亮起的火把。

江面上也有数艘渔船在打捞。

远远的,沈南枝就听到叶青菀的声音:“再过去一些,这边水流太急,或许是人是被冲到前面那一片了,你们都动作快些!救人如救火!”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才伤心哭过一场。

夜风刺骨,吹得她长发飞舞,原就清瘦的身形,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单薄。

负责打捞的大多数是临水县的衙役,本就不怎么上心,但碍于叶青菀的身份,又不得不听令行事,只是在背过叶青菀的时候,不免抱怨。

“这江水这么湍急,还指不定冲去了下游那个犄角旮旯泡着呢。”

“人都死了,费这个功夫做什么?”

“就是,我之前就听说沈家这位小公子是个混不吝的,虽然也确实短命了些,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也享受了,不亏,换我的话,我也乐意。”

“你得了吧!就你那穷酸命,也配跟人家镇国公府的小公子比!不过说来,镇国公府也真是可惜得很,这么大的家业留一群寡妇守着,还好有个镇国公世子这根独苗,不然的话,啧啧……”

“寡妇,寡妇怎么了?人家守着金山银山,日子还过得很呢!”

……

这些人越说越没个正形,越说声音越大。

叫叶青菀听到,当下没忍住,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对着说得正起劲的一个衙役啪的一耳光扇了过去。

“混账东西!镇国公府也是你能轻贱的?这些年若非沈家军驻守南疆,若非沈家的满门忠烈,你还有命在这里编排?你们的良心都是被狗吃了吗?”

叶青菀气得手抖。

那被打的衙役自知理亏,也不敢声张,只闷头默默退了下去,其他人也都惶恐地散开,各自忙活去了。

剩下叶青菀站在江边,看着悠悠江水,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蹲下身子抱膝痛哭了起来。

不仅仅是为沈家人难过,还为了那胸中无法宣泄的愤怒和不甘。

那愤怒和不甘当然也不仅仅只是对着这些长嘴的衙役,更多的还是为这不公的世道,为那上位者的冷漠和无情。

“小姐,夜里风大,咱们先回去吧。”

叶青菀正哭得伤心,却突然听到沈南枝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明艳无双的眸子。

叶青菀双眼又红又肿,脸上犹带着泪痕,那蒙面的纱巾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看起来格外狼狈,她却半点儿也不在意,只怔怔地看着沈南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沈南枝弯腰扶起了她:“小姐,地上凉,咱们先回去吧。”

说着,沈南枝将叶青菀面上已经被泪水打湿透了的纱巾取下,替她擦干了眼泪又将自己面上的这张给她戴上。

光线暗淡,再加上沈南枝脸上又涂得黑,这里又没人见过她,倒也不担心会被人认出。

可叶青菀脸上的痘印却受不住这冷风的刺激。

沈南枝恭敬地扶着尚未回过神来的叶青菀:“小姐别哭,小心落下疤痕就不好看了,咱们先回去吧,不然老爷该担心了。”

闻言,叶青菀下意识转头看向江面,哽咽道:“可是……”

沈南枝摇了摇头,强忍悲恸道:“事已至此,小姐的身体要紧,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见她执意如此,而且叶坤山派过来接应的马车已经等在官道上了,叶青菀只好低头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驾车的是叶家的车夫,马车颠簸,在放下帘子之后,只要不是刻意拔高了音量,车夫听不到后面的声音。

叶青菀一把拉住沈南枝的手,并压低了声音道:“枝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爹他……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这话的功夫,她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沈南枝回握住她的手,“不怪你。”

叶青菀紧张道:“那长安怎么办……我看临水县县丞似是刻意将你的丫鬟和随从都留在了县衙,恐怕就是不想让他们前去搭救。”

白天的那些刺客明面上是冲着叶坤山来的,实际上却是针对沈长安沈南枝兄妹,至于沈家的那几个随从和丫鬟秋雨,倒是没有什么危险,在跟着叶坤山的马车逃到了临水县之后,他们就被留在了县衙等消息。

见沈南枝垂下了眸子没吭声,叶青菀继续道:“我怕他们还会继续算计你,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沈南枝低声道:“明日你让我以丫鬟的身份跟着你回京即可,另外让人帮我照顾好秋雨他们。”

叶青菀也不多问,“好。”

两人一起回了临水县衙,在下马车的时候,沈南枝就已经找了张帕子蒙住了脸,一路低眉顺眼恭敬地跟在叶青菀后面进了县衙,倒也没叫外人发现端倪。

只是叶坤山也还没睡,他正靠坐在太师椅上等着叶青菀,在看到跟在叶青菀身后的沈南枝的时候,他只叹了口气,“累了一天了,也早些睡吧。”

然后他也让人扶了自己回房,便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沈南枝的举动。

这一晚对所有人来说,注定是个失眠夜。

隔天一早,孙太医就提议叶坤山一行需得早日回到京都,以免耽搁伤情。

叶坤山也没再推脱,他让人分别给还在秋围巡猎的顺庆帝那边和京城的沈家报了信,又将搜救沈长安的任务交给了临水县县丞葛青,才继续起程回京。

有叶坤山一行做掩护,沈南枝后面这一路上倒还顺利。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达城门口。

在经过最拥堵的路段时,沈南枝跟叶青菀打过招呼便找了个机会跳下马车,转身混进了人群里。

她没有直接回镇国公府,而是去了距离镇国公府几步之遥的玉芳斋。

现在的玉芳斋早已经不是之前落在姜家手上那般光景。

沈南枝有意将这里当做一处秘密联络据点,之前就把这里上至掌柜的下到跑堂的小厮,全部来了一次大换血,现在这里剩下的都是她的人。

负责的管事名叫赵海林,原是沈南枝身边的一名暗卫,做事沉稳周到。

乍一看到有人从后墙翻进院子,赵海林就要叫人,却看到来人是沈南枝,赵海林连忙叫人关上了前堂的门,并恭敬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只一个照面,他就看出沈南枝是有要紧事。

沈南枝也没废话,直接吩咐了下去。

“其一,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将沈家在秋围猎场几次被针对以及长安表哥被刺杀一事宣扬出去,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是皇上过河拆桥,他为了不叫沈家两位公子接管沈家军才故意这般算计,当然,不必说得那么清楚,但要意有所指,引他们去猜,也可以添油加醋,说得越离谱越好。”

“其二,马上帮我调查一下林宏瑞此人,还有林家,越详细越好。”

“其三,再派人去上阳郡,查一下当初叶坤山是因何故被调入工部,具体文书又是多久下达的。”

赵海林连忙应下,就要将沈南枝的意思传达下去,却听沈南枝又道:“还有,但不管是传播这些消息还是调查林宏瑞林家,切记小心,不要让人摸到尾巴。”

赵海林忙道:“是,姑娘放心。”

说完,赵海林顿了顿,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姑娘,今日一早我们就收到消息,小公子他当真……”

沈南枝没有作答,只摆了摆手:“你先去忙吧。”

顺庆帝不是要明君的美名吗?

沈南枝偏要将这些消息都散布出去。

正好趁着他在秋围巡猎,消息传递不及时,等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京城这边的谣言早已经炸开锅了。

再加上因为萧子义的死牵扯到了南疆,再提前引出南疆危机,朝中必得派将帅前往坐镇支援。

这时候再有朝中还有向着沈家的臣子推波助澜,有了这些助力,沈南枝就看狗皇帝到时候还怎么阻止小舅舅接管沈家军。

忙完这些,沈南枝也没有立即回沈家。

现在的沈家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晚些时候露面,也能给小七那边多争取些时间,迷惑萧祈安的视线,搅乱他的思路。

沈南枝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找萧楚昀。

当时听到萧祈安的那些话的第一时间,沈南枝就恨不得立即动身去禹州,恨不得立刻就见到萧楚昀。

可是,最后理智到底占据了上风。

她想到临别时候,萧楚昀同她说的,信他,等他。

沈南枝就算再着急,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楚昀远比她想象中的厉害。

既然她都能看穿的计谋,萧楚昀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而且,萧祈安想在半路上截住她,然后用她来拿捏萧楚昀,这一点也足够说明,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沈南枝也有自知之明,她对禹州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就这样贸然前往,她非但帮不上萧楚昀的忙,反而还会给他带来困扰或者麻烦,甚至还有可能会打乱他的计划。

再有,萧楚昀既然都跟墨云这边都断了联系,想来也就是不想让他京都这边的势力掺和进去。

他必然有他的考量。

沈南枝选择相信他。

她现在能为他做的,就只有等。

等他的消息,等他回来。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得好好利用顺庆帝和萧祈安那对狗父子离开京都的机会,做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好好会会林宏瑞,林家。

林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显赫非常。

但却远比另外几家低调。

尤其是林宏瑞,他也是林家嫡子,据说当年还曾参加过科举,得过探花,原本就有大好的前途,没曾想,最后突然娶了长公主,做了驸马,也因此同大齐的权利中心无缘。

这些年,他这个驸马做得稳稳当当,跟长公主夫妻和睦,而且两人也只育有林澜音这一个女儿,探花郎迎娶长公主的话本子当年还被传成了一桩佳话。

要说他是顺庆帝下在长公主和周家的一步暗棋,恐怕没几个人会信。

且不说,他这远超常人的隐忍和蛰伏,便说顺庆帝这边,他如此狡诈多疑,又是如何能笃定林宏瑞这颗暗器不会突然反水?

毕竟,这枚棋子一旦生变,届时等于拥有了沈家军的林宏瑞和周家,太后,长公主这一派独大。

顺庆帝也会被架空,且再无回头路可走。

这一招实在太过凶险。

除非,顺庆帝有十足的拿捏林宏瑞的把握,而且这分量比他的家族,妻儿更重要。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沈南枝当然好奇的很。

赵海林的办事效率很快。

不过半日光景,就将沈南枝说的那些话给散播了出去。

整个京城,大街小巷,无不在讨论这件事。

虽然妄议皇上是重罪,但大家都心领神会,没将那个字眼说出来,就算有人举报,也无可奈何。

这场风波越演越烈。

随着镇国公府小公子在临水县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开之后,京城百姓对这件事的激烈情绪到达了顶峰,而且也以京城为中心,往外传播了出去。

只是苦了京兆尹,到处派人去抓那散布谣言的头子,可是到处都在传,到处都在说,根本无从查起。

对于这个成果沈南枝很满意。

只是,赵海林带回来的另外一个消息却叫沈南枝的心都跟着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