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偐让自己三日之后便降了的话,邓铭惊呆了良久。他甚至有些不相信的,看着这位自从自己调任广南东路后,便是自己老上级的上官。只是沉默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大人,您原本也是朝廷命官,当初也是身不由己。既然局势到如此地步,不如您也一并降了算了。”

“你麾下这十万军马,是汉王所部的精锐所在。若是您请降,那么整个江南西路便大局已定。这对朝廷是有大功的。如今新君即位,也正是用人的时候。末将以为,既然叛王失败已经成定局,那您还不如一并降了便是。正像是您说的,哪怕遭一些罪,总比全家人掉脑袋好。”

只是对于邓铭的劝说,宋偐却是摇了摇头道:“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步错,却是步步错。当年任上贪图汉王的重金,为汉王在十万大山中训练了二十万大军。整个广南东路所有不肯降的文武官员,又都尽数死于我手中。手上沾了太多血,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便是新君不念旧怨,可那些死在我手中的文官家人能饶过我吗?他们都是进士及第,他们那些遍布整个大齐官场的同年,又岂会放过我?原本想着朝廷诸将都已老迈不堪,能战之军不过四大营与西京大营罢了。汉王依靠祖辈留下来庞大财力,割据江南一隅至少没有问题。”

“却没有想到,这位当初的储君,现在的新君手段实在太厉害了。他放着那些老迈不堪的老将不用,却启用了大批的新锐将领。曹锐原来不过是一个三品锐健营的都指挥使,如今却是权倾整个江南的总督军务。赵无妨原本不过是虎牢关四品都统,如今成了二品江西节度使。”

“还有那个抄了我们后路的欧阳善,不愧为家学渊源的将门虎子。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能打,硬生生的靠着一群战力弱鸡的卫军,挡住了我的攻势,坚持到了四大营的精锐增援。单就这份胆魄,便是汉王远不及的。现在看,手中无将可用的却成了汉王,也就有了今日的局面。”

“更何况,汉王对谁都不信任。他将这十万最精锐的人马交给我,就没有一点提防吗?我若是说出一句投降朝廷的话,恐怕你我都活不过金娃。你今年还不到四十,你还年轻,不要与我一般,一条路彻底走到黑。汉王埋设在i队伍中的眼线,我离开之前会全部帮着你调离。”

“不过,你自己也要有一些准备。你部下之中那些不听你话的,直接处理了便是。你只要在广德州固守三天之后,便可以自由行动。不过,我劝你一句话。如果不想投降朝廷的话,那自己单独离开。这天下那里都可以去,就算去投效北辽,也绝对不要在回到汉王身边。”

“汉王不仅远非明主,现在心胸也远不是表面上那么开阔。自从出兵以来,所作所为没有半点开国帝王之相,到更像一个锱铢必较的商贾。你若是回到了他那里,恐怕只能死的更快。我该说的话与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今儿也与你说了。至于你究竟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看着说完这番话之后,一脸疲惫,明显不打算再言语的宋偐。邓铭知道此时在劝也没有用,向着宋偐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身后的宋偐却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因为他知道,也许三天都极有可能是一个幻想。

不是说邓铭不会听自己的话,而是当年在燕山府任上,便赫赫有名的曹锐,给自己安全撤离的机会,实在是太过于渺茫了。可谓是身经百战的曹锐,又岂会真的发现不了自己撤退的举动?至于被自己留下的邓铭,又那里轮得到曹锐去对付?一个赵无妨,便足以对付他了。

只是事已至此,已经再无任何退路的自己,就算知道继续走下去必死无疑,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正像是当初与邓铭说的那样,一步错便步步错。现在只盼着,自己别败得太惨了。至少能带一半的人马撤到南安府,只是好能把那位主给救出来。否则,就真的要散了。

只是宋偐打算的很好,但曹锐这种老将能让他安全撤走?实际上,从接到欧阳善八百里加急,送到的捷报,曹锐就死死的盯着战场上的一切动静。宋偐撤退的行动,尽管一直都很小心翼翼的。但近十万大军的撤离,又岂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撤退一开始,曹锐就发现了。

至于被他留下来断后的,邓铭的那一万军马,曹锐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他觉得交给赵无妨,已经足够了。唯一让他担心的,是正在从湖广全力向江南西路赶来的,叛军在湖广的主力。就朝廷如今在湖广那里的兵力,想要牵制住这七八万叛军,能守住通城一线已经不错了。

想要牵制住湖广那里的几万叛军,几乎没有任何的可能。曹锐现在最为担心的,便是湖广的叛军东调。虽说朝廷刚刚将两淮之地,整训的两万新军马都交给了他。可这两万军马都是刚完成训练的新军,若是应对同样将近十万的湖广叛军主力,这战力却是多少有些让人担心。

能不能挡住湖广这些叛军,是此次自己能否解决当面这些叛军的关键。通城离着九江府可不远,若是沿江而下恐怕速度还要更快。江南西路战局打成这个样子,湖广之敌回援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是顺江而下,还是直扑九江。或是有可能快速向南收缩,直接撤向南安府。

看着曹锐愁眉不展的样子,手指在地图上通城的位置上,来回不断的摆动。在他身边的赵无妨,却是沉吟了一下之后道:“大人,其实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其实叛军之中,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内部,也是一样有纷争的。我们当面之敌有了撤退动静,想必是急着回救南安。”

“他们急着回救南安,而湖广战场的叛军,未必就没有这个心思。更何况,南安府中被围的可是叛军之首。江南西路的叛军,如今军心都乱了。而湖广叛军的军心,未必也不会乱。就算叛王让他们进入江西,来接替我们当面的叛军,但他们未必行动就会那么迅速或是坚决。”

“只要他们在动作上稍有迟疑,咱们就可以抓抓战机。更何况,从通城到九江,没有十日的路程他们是赶不过来的。至于沿江而下,大人更不用担心。就算他们想要这么做,可船却是没有地方找去。当初丢了长沙府之后,朝廷便已经下令,将湖广大江上所有的船只都收缴。”

“而在湖广那边,咱们的人虽说已经完全放弃了湖广南路。可为了避免叛军使用湘水补给,一路撤退的时候,将湘水沿线的船只不是凿沉,便是收缴一路带走。就算偶有遗漏,也不过是一些小舢板之类的。叛军想要沿江直下,恐怕便是收集一些小舢板,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以末将的意思是,大人给末将一万精兵,在加上末将手中这些卫军,便足以应对湖广叛军。通城与九江直线距离是不远,可中间可是隔着群山。他们也长不了翅膀,可以飞跃过来。只要大人南下的动作足够迅速,抓住这个空档,别打成了拉锯战,这一仗就没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赵无妨沉吟了一下之后道:“大人,末将以为大人可以采取双重追击。选择一部精锐,从九江顺水南下。另外集中骑兵走陆路,绕过德安直接追究。叛军攻入江南西路的时候,末将便将这鄱阳湖上的船只都集中在手中,咱们手中船有的是。装两万大军没有问题。”

“叛军撤离,肯定要在德安留下一只断后掩护的兵力。咱们没有必要与他们耗费时日,末将留下来牵制住他们便是。大人只管一路水陆并进,追击叛军主力便是。请大人放心,末将就算打的全军覆灭,也会保证大人在围歼江西叛军主力时,背后绝对不会出现叛军一兵一卒。”

赵无妨的话音落下,曹锐却是没有回答他。而是反复在屋子内来回踱步,良久才突然转身,看着自己身边面无表情的赵无妨,突然伸手比划了一个十五后才开口道:“赵将军,本官给你一万五千军马。但赵将军,老兵只能给你五千,其余都是从此次调来的新军之中给你抽掉。”

“另外,本官将朝廷拨过来的大炮,给你留下一半。这些大炮分量,比叛军的要轻的多,转移起来相当的方便。这九江府东部多河汊湖泊,西部又是都是山地。若是湖广叛军真的过来,你也不要死守一地,那样反倒是将自己逼到死地。要充分的利用好,九江府的这个地形。”

“迟滞住他们一个月,不,哪怕半个月就可以。必要的时候,九江府也可以放弃。事后,皇上与朝廷若是追究起来,一切有本官给你扛着。但有一条,你若是决定放弃九江府,这里囤积的堆积如山的粮草,要么你转运到江北,要么你一把火烧掉,一粒粮食都不能留给叛军。”

对于曹锐的要求,赵无妨琢磨了一下,虽说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赵无妨的迟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曹锐给他留下的军力,虽说超过自己的要求,可大部分还都是新兵,老兵只有五千人。剩下的都是去年,才开始从两淮流民与百姓之中,新招募的新兵。

这一万两淮新军,虽说已经训练了数个月,可毕竟都是一些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坯子。这段时日里自己没少听说,从湖广南路跑过来的百姓,说起叛军在湖广不惜代价的强征兵员,甚至是强拉壮丁。使得眼下湖广叛军,在数量上还要超过江南西路,足足有十多万的军马。

哪怕那些强拉过来的壮丁,都是滥竽充数的。可毕竟那是十多万军马,蚂蚁多了也要撑死大象的。若是调拨过来的一万五千人都是老兵,自己压根就不用迟疑。可这其中七成却都是新兵,这战力就够让人担心。真的到了战场,这五个新兵都未必,能够顶上一个老兵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