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汇集了江南行胜,文风半天下的江宁府,还是人文荟萃之地?江宁府是六朝古都,哪怕南朝已经亡国三代,前后将近四百余年。可张公明也知道,在江南很多人心中,江宁府才是真正都城。至于如今天下首宪京兆府,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遥远,不值得一提的乡下罢了。

当初桂林郡王在选定郑通为主将的时候,因为此人在平息夷人叛乱,以及几次统军对抗安南骚扰的时候,不止一次的纵兵劫掠民财的经历,张公明就提出过反对意见。但无奈,如今桂林郡王麾下,擅长统兵的大将真的不多。就那么一两个还算是比较有能力的,他还不放心。

选来选去,最终选定了这个性子最为贪婪,可却实战经验还算是丰富。或多或少,还算是领兵出战过几次。最为关键的是,此人是在桂林郡王府军备司都统任上,任职过多年。被桂林郡王花了天价银子,硬买到这个节度副使位置上。对于桂林郡王可谓是忠心耿耿郑通身上。

而这个时候,张公明才发现,京城那位主在去年,将广南东西路、福建路,所有统军作战过的经验。只要是在广南西路任职过的没有超过五年,正四品以上一个个的全部调离,取而代之的,就地从广南西路提升。而任职超过五年以上,尤其是桂林郡王府军备司做过官员的。

则是一个都没有调离,原地一律没有动,甚至有些还越级提拔。去年这些官员开始调动的时候,桂林郡王虽说因为那些被自己收买官员,被调走而心疼不已。可自己苦心安插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借机提拔起来,甚至做到了节度副使这样的重要位置,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

现在看,这一手可谓是釜底抽薪。那些带兵打过仗的,几乎全部被调走。留下来的武官,不是品级过低,就是根本就没有打过仗。如今桂林郡王虽说靠着这些年,撒出去的大笔钱财铺垫,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了广南东西路、福建路,但真正有能力独掌一面的却是寥寥无几。

郑通此人,虽说能力也还有一些。但为人骄狂自满不说,居然还如此的不听劝。在宁国府,做出纵兵劫掠民间,甚至是绑架的事情来。这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这种做法,就算下一步能顺利的拿下江南东路,这王爷又要多付出多少的代价,来安抚这江南的士绅?

到时候,就算杀了他又能如何?他郑通的人头再值钱,又岂能买得回这江南的民心?如今的张公明敢打赌,原本那些有心归顺桂林郡王的州府。在他做出在宁国府这些事情之后,除非王爷亲临。否则,那些人恐怕再不会升起归降的心思。便是有,那些乡绅也不会答应的。

这个郑通这一抢不要紧,王爷在江南,甚至是整个桂林郡王府,在江南百余年苦心布局,彻底的毁于一旦。这官绅的心一伤,非短时日能够弭平的。王爷今后平定江南,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少代价。这个混蛋真的以为,这两江的那些士绅,就是一群什么都不是的土地主?

自从西晋末年先有八王之乱,后有五胡十六国。晋室衣冠南渡开始,便有多少文士南下避乱,就定居在这江南他也不想想不算其他诸州府,单单就一个宁国府,自从本朝开国以来便出了多少进士?郑通如此做,毁的不单单是一个宁国府,而是彻底失去的是整个江南的民心。

在郑通纵兵大掠宁国府的时候,张公明曾经几度,都生出现在便要除掉他的想法。但问题是,现在杀了他简单。可这集中了桂林郡王麾下,最为精锐的两万军马,至少现在没有人能够统带得了。就算桂林郡王从其他战线抽掉将领,先不说能力与否,便是现在也来不及了。

尽管此时,心中充满了杀机。可对于郑通的所作所为,哪怕在厌恶到了极点,但张公明也只能忍着。而相对于强忍着满腔愤怒的张公明,这群兵大爷总算是走了,这些日子被这些兵给坑苦了。便是自己小妾也抢走,面对着满屋子责骂的士绅,宁国知府与同知肠子都悔青了。

原本当初投降叛军,二人也是无奈之举。宁国府除了三百老军之外,原本没有驻军的。徽宁一向都是一体驻防。徽州府的驻军,一战被打的全军覆灭。二人手中,除了三百平时就连抓捕盗贼,都有些力不从心的老军,根本就无力应战。又担心溃军进城到处洗劫,为祸乡里。

所以二人才对溃军闭门不纳。后来见到叛军势大,在满城官绅之下才被迫开城门投降。如今宁国府遭受如此大劫,虽说不能都怪他们身上,可他们也算始作俑者之一。更何况,大群凶神是走了,还留下一千军马打着搜铺逃兵的旗号,继续不断的在祸害乡里,索要钱帛。

其实郑通没有时日寻找,那两千人的下落。可这二位,对那两千人中的至少一半下落,心中还是清楚的。叛军有三股军马,在洗劫宁国府时抢顺手了,进入广德直隶州境内。明显打算连广德州一并洗劫一遍。可广德州那位新任知州,却不是什么善茬,更不似他们这般软弱。

而广德州地处江南东路与浙西交界之地,素来为江南东路民风最为彪悍之地。当年开国初年,齐军经略江南的时候,也曾经在广德州吃过大亏。当年百战余生的精锐都吃过亏,这些叛军又岂是对手。一声号令,调集青壮在三百团练,外加收拢的徽州一百余溃军的配合之下。

趁着这群家伙,分散开来卖力打劫时。一顿锄头扁担外加钢刀猎叉下去,跑到广德州的那一千叛军,没有几个活下来。他留在宁国府的那一千军马,又半步不肯出宁国府治。整日只是坐在城里面,又去哪里去寻人?而且他在宁国府的所作所为,这一千军马好日子也到头了。

至于郑通,对于如今已经一片狼藉的宁国府,士绅与百姓怎么想的根本就不在意。正带着人马,想着秣陵关疾进的他,却不知道正是他纵兵四处劫掠的这七天,给了曹锐时日。让曹锐可以完成布防。以及又从周边州府,调集了三千卫军与团练,赶到秣陵关增援。

而这七天的停顿,让已经赶到六合的两大营军马。尤其是曹锐的老部下,在曹锐的催促之下,从容的完成了渡江。不过,如今受命节制两大营军马。在两大营五万军马抵达之后,底气已经不是一般足的曹锐,并未让这两大营立即赶到秣陵关增援,甚至连江宁城都没让进。

如今的他,打算一鼓作气,将这两万叛军全歼在秣陵关,而绝对不是击溃。因为他知道,这两万叛军若是溃散,会给地方带来多大的危害。溃兵不如寇,流兵即为贼。这些溃军一旦散开,今后不知道有多少地方要遭殃。更不知道,这些兵一旦溃散,又要花多大代价弭平。

所以,在两大营渡江之后,曹锐命其绕过江宁府城。夜行晓宿,全部秘密分别隐藏在方山,以及溧水境内的东庐山之中。在未得到他的将命之前,就算秣陵关这边打的血流成河,也不得出击作战。曹锐在四大营做过都指挥使,受命增援两大营将士之中,不少人是他的老部下。

他的将令一出,倒也无人不敢不服从。而郑通在宁国府纵兵劫掠的事,让原本心中还偏内桂林郡王的地方官员以及士绅,如今都已经寒心无比。他们是想着做新朝的从龙之臣,可这个从龙若是要搭上自己,以及自己家人的身家性命,还有苦心积累的财产,那就还是算了吧。、

郑通在宁国府的做法,让那些官绅生怕将这股子丘八引导自己辖区,下一个倒霉的便是自己。所以便是有人发现了官军的异动,也没有人敢给郑通通风报信。富裕的江南,果真不是贫瘠的广南西路可以相比的。在宁国府很是发了一笔的郑通,对曹锐的部署却是一无所知。

当他率军抵达秣陵关的时候,却是遇到了曹锐的顽强抵抗。原本他想着,会一触即溃的秣陵关守军,出乎他意料的是,居然守得如此的坚决。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秣陵关守军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的大炮。他连续发起的多波攻击,就连城头都没有看到,就被阻止在土垒之前。

在他在宁国府大发横财期间,知道单守秣陵关恐怕难以阻挡叛军。因为上百年的承平,到他上任的时候整个江南东路,武备已经不是一般的颓废。秣陵关虽说是江宁府外,一个及其重要的防护要地,可也坍塌和荒废的异常厉害。再加上江南多雨水,整个秣陵关只剩下一半。

其余的城墙,已经是大半的坍塌。这座本朝初年,平定江南时为了护卫江宁府修建的军事重镇,如今变成了收税的关口。原有的防御功能,早就已经丧失殆尽。他上任之后,虽说请了一笔钱粮,想着重新整修这座关口。可等到钱粮拨付下来的时候,却是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依靠这样的关隘,想要阻挡住两万叛军,几乎无任何的可能。在带兵抵达秣陵关之后,曹锐干脆利落的,放弃了依靠秣陵关防御的想法。他以秣陵关为依托,修建了大量的土垒以及壕沟。并砍伐了周边的所有树木,修建了坚固的壁垒。郑通耽误的七天,给了他足够的时日。

当郑通带兵抵达秣陵关的时候,他所有的防御工事,已经全部完成。而对于江南东路卫军战力,此时已经彻底不放在眼里的郑通,对于曹锐苦心构筑的工事,却是毫不在意。上来,就集中了五千军马,发起轮番的冲击。因为他知道,只要拿下这里,江宁府就在自己眼前了。

若是对手真正依靠江宁府城,作为固守的依托。这一路因为疾进,并未携带什么攻城器械的他,还多少有些担心。可对手只修建了壕沟与土垒,对于郑通来说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在其前锋进抵秣陵关之后,连最基本的休整都没有做,便集结兵力发起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