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琼看了一眼,此时呆若木鸡的几位相爷,淡淡一笑之后,才继续道:“户部要会同御史台,督促诸路各州府县,重新做好天下土地清丈事宜。寡人要的是天下田亩数量,这其中包括官绅、世家、宗室,无论是否在任官员名下所有土地,而不单单是平民百姓家田亩。”

“天下田亩数量登记造册,要由户部统一掌管。户部要根据各州府县所辖,各类田亩等级高低不同,以高宗乾道十一年,全国丁税总数为基数,拿出一个均摊方案。肥田与瘦田要有所区别,二者产量不同不能一视同仁。桑田与果田,不做口粮田算,但也要计算在内。”

“御史台要派出督察御史,下去检查有无隐匿不报的。刑部与大理寺,要拿出一定的处罚手段。对藏匿土地者要严惩,身为官员或是家族之中有人为官的,还要罪加一等。各地官员,若是有胆敢包庇藏匿者,甚至在统计上弄虚作假,为那些士绅进行隐瞒的,一律流放陇右。”

黄琼的话音落下,之前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吕蒙正,却是略一琢磨道:“殿下,臣以为此次摊丁入亩,等于将自前汉开始实施的丁口钱,彻底的废除。这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大手笔,也是减轻百姓负担的利民之举。但臣以为,无论再利国利民的事项,也是需要时日来验证的。”

“臣以为,此事一下子全面推开不容易。是不是选择一路先作为试点?如果见效明显,官民抵触的心思并不明显,在全面推行为好。若是官民抵触强烈,便说明此举还需要进行调整。所以,臣恳请殿下从这天下诸路之中,挑选一路或是几个大府,作为摊丁入亩的试点为好。”

对于吕蒙正的建议,黄琼却是微微点头道:“无论什么样的新变革,都是要触动某些人的利益。所以,自然都会有人欢迎,有人反对。尤其是那些因为读书识字,自以为便掌握了这天下话语权的官绅们。一方面领着朝廷的俸禄,一方面又享受着朝廷减免土地以钱粮的特权。”

“哪怕是朝廷,对他们家族名下的土地,征收一文钱的税,都像是要了他们的命一样。身为朝廷大员,却漠视朝廷丁税大量流失,面对诸路丁税拖欠,不思拿出法子去解决。却是在这里,为自己那么一点点蝇头小利,对于朝廷的新举措说三道四。不与民争利,这个民是谁?”

“究竟是那些名下有着几万亩土地的官员、士绅,还是那些只能靠着佃租,地主土地的贫苦农民,这恐怕就只能问某些人自己了。有些事情,寡人不想说,想着给某些人留下一些面子。都是方方面面的大员,什么事情心里面都清楚。为了自己那点私利,非要逼得官逼民反?”

“此次寡人决定摊丁入亩,原因很简单。百姓穷的吃不上饭了,人可以走但地跑不了。与其还死咬着那些收不上来的钱,还不如转个思路。更何况,不能将钱粮的负担,都移到那些贫穷百姓身上。待着一只毛已经没有多少的鸡,可劲的拔。地多富者,不能总这么一毛不拔。”

“不过,吕大人此言的确是老成谋国,也说到寡人心坎上。不管之前有没有先例,试点的确还是要的。征收的比例,上等田摊多少、中等田摊多少,下等田摊多少,都是需要不断调整的。先拿一路或是一府做试点,解决其中出现的问题后在全面推行,还是较为稳妥的考虑。”

“寡人已经给山西路安抚使方铭,晋阳府知府郑同下钧旨,调他们两个即日返京述职。此事就先从山西路,此次没有被叛乱波及州府之中,先选相对富裕的一府为试点。中书省也要在两淮、湖广、江南西路,各选一府做试点。户部要做好配合,御史台要派出御史做好督察。”

说到这里,黄琼有些疲惫的捏了捏鼻梁。将吕蒙正留下后,让其他人先退下去。而看着有些疲惫的黄琼,吕蒙正也轻叹一声。只是还没等吕蒙正出言劝慰,黄琼却是突然开口道:“山西路叛乱如今已经彻底平定,寡人已经决定调傅远山进京,出任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尚书左丞。”

“至于你,你先以集贤院大学士、参知政事的身份,把兼尚书右丞也兼起来。户部与刑部由你先管起来,除了徒流民充边这件事继续抓之外,就是负责此事。不过,你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此事,寡人这个太子肯定要挨骂。你这个主协调人,恐怕也要与寡人一同挨骂了。”

黄琼的话,吕蒙正却是摇头道::“殿下,臣知道此事对朝廷来说,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您是不是有些着急了。您现在最为关键的是,夯实自己的基础,根基不稳地动天摇。你这是在这个时候,推行这个事情,不是将自己推向整个官绅的对立面。殿下,此事慎重啊。”

吕蒙正的劝说,黄琼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寡人又如何不知道。但如今的岁入,让寡人整夜焦虑得连觉都睡不着。前年西北大旱,朝廷就连赈灾的钱粮都要靠打秋风。寡人尽心竭力筹措、积攒了大半年的钱粮,山西路与宁夏府不过两次疥癣之患的叛乱,便消耗一干二净。”

“国库里面,如今连耗子都饿跑了。一旦这天下有个风吹草动,就眼下朝廷的那点结余,根本就无力支撑。而眼下田赋不能再增加了,再增加恐怕这天下就要大乱了。寡人岂不知,眼下寡人根基还远不到稳定时候。可若再不开辟新的财源,朝廷就要真到了揭不开锅地步了。”

“此次摊丁入亩,虽说触动了那些龌龊官,还有那些所谓官绅,确切说是在职或是已经致仕官员,还有那些世家、宗室的利益。可对于他们来说,也谈不上负担。可这笔钱粮收上来,对于朝廷的岁入来说,却是极大的补充。至少朝廷手中,有了一定数量可以应急的钱粮。”

“先从几府开始试行,这样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影响还不算大。等到稳定一些之后,再向全天下逐步开始推行。吕大人,寡人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问题是,朝廷岁入不等人,这朝廷每日的耗费不等人,河工不等人。这天下的大局,给不了寡人那么多的时日了。”

黄琼的话音落下,想起户部空空如野的国库,吕蒙正也无奈的摇头:“殿下,这岁入越来越艰难,臣作为参知政事也是清楚的。臣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琢磨怎么增收。可问题是殿下,你如今初步执掌朝政,便将自己推向全天下官绅对立面,这实在对您不利。笔也是能杀人的。”

对于吕蒙正的担心,黄琼淡淡一笑:“吕大人,这做事要是事事,都等到凡事都预备妥当了,在去做,那还有什么挑战性?又何谈敢为天下先?凡事都四平八稳,都想要滴水不漏,这根本就没有可能。寡人行事,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尤其是在这危如卵石的时候。”

站起身来,背着手看着温德殿外湛蓝的天空,黄琼一直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吕蒙正,起身告退时,才轻轻挥了挥手。在吕蒙正离开后,黄琼感觉异常的心烦意乱。犹豫了一下,返回了西苑。到了青紫二萝与何氏姐妹的院子,让她们换上普通衣物,陪着自己微服出宫散散心。

如今对黄琼言听计从的四女,听到黄琼的吩咐,自然也不会过多的去问什么。尽管也劝说一下,这位主带上几个侍卫,可黄琼态度却是很固执。坚持只带着她们四个人,还让她们不要带兵刃。但在四女的坚持之下,还是带了易于隐藏的短兵器。这路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其实,听到黄琼要带自己出宫,哪怕明知道不妥,四女也是很高兴的。这西苑位于深宫大院,看着是享受天大的荣华富贵,实则就是一座高级监狱。进来固然不容易,可想要出去也是根本不可能。四女原本就是江湖女子,在外面自由自在的习惯了,在这西苑里感觉到约束。

整日里面,面对的就是宫女太监,连一个新面孔都见不到。几个女人,实在都有些憋坏了。今儿听到黄琼带自己出去,岂不是相当的兴奋。原本何氏姐妹,还想着将林晚清与朱杏儿喊着,但黄琼却没有答应。林晚清与朱杏儿姿色太过艳丽,出去容易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四女收拾妥当之后,黄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四女,避开所有人眼光,悄无声息的出了宫。出了皇宫之后,黄琼先是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沉吟一下后便带着几女,在整个京兆府最热闹地方逛了起来。只是让黄琼意外的是,在某间茶楼上遇到了,他根本不想遇到的人。

女人都能逛街,逛起来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累,这个道理他是懂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事情上古今都是一样的。古代的女人这逛街的持续战斗力,也一点不比千把年后差。逛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黄琼都有些疲惫了,可四女却依旧兴致勃勃,看不出一丝的疲惫来。

虽说只买了一些零七八碎的,可却是依旧没有一个够。反倒是在做别的事情,一贯都是精力充沛的黄琼,这次却是先有些累了。实在有些不想走的黄琼,左右看了一眼,便在附近选了一向都上了这间规制不大,却是异常典雅,很有江南风范的茶楼,想着上去喝茶休息一下。

只是等他上了这间看起来,相当典雅茶楼的二楼。却愕然发现二楼风景最好的地方,却是坐着一对他熟悉的中年人。而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本该在听雪轩神神秘秘的,整日里面不知道再做什么的老爷子。以及他身边正带着面纱,平日里在听雪轩不出大门一步的母亲。

看着这对夫妻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欣赏着这间紧邻洛河的茶楼外,那些种满杨柳树洛河沿岸风景。虽说二人没回头,那异常熟悉背影,黄琼又那有胆子再往前走上一步?就在黄琼当机立断,立即决定再换一间茶楼。不,立马回宫的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母亲平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