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陇右路主要管理青塘吐蕃的右参政,到底是对青塘事物知根知底。虽说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太子殿下,自前唐末年控制青海吐蕃名将尚婢婢去世后,青塘吐蕃无论是阿柴部,还是脱思麻部,或是就在西宁州周边游牧的唃厮啰诸部,百余年来在未出现过强势人物。

“如今三部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对朝廷正是最有利的态势。如果推行这种盟旗制度,岂不是使得他们重新形成一个整体?哪怕就算不是三部之中的一部,全部都集中到一起。可就算是任何一部,若是能趁机集中十分之三四,对于三部来说,都已经很了不得了的基础了。”

“整个青塘吐蕃三部,足足有五十余万帐,只要有足够的军械,足以拉出十万控弦之士。就算是三四成,可也有三四万军马。青塘吐蕃又产良马,便是只集中起来三四万军马,也足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全部变成骑兵。这么大一股骑兵在侧,这陇右各地还能安稳下来吗?”

“这一样一来,岂不是与前唐一样,重新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眼下整个青塘吐蕃,各奴隶主各自为政、互不干涉。甚至之间还因为争夺牧场,而时不时的大打出手。下官以为,如今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才更加有利朝廷分而治之。太子大计,下官自然不敢有什么质疑。”

“太子殿下这种反其道行之,将原本就四分五裂的吐蕃诸部,重新整顿成一个整体,就算下官也算是熟读史书,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下官自调任陇右参政以来,对青塘吐蕃现状的比较熟悉。虽说在那位李节度事上,下官为了自保没有履行职责,但这不代表下官一无所知。”

听罢这个左参政的话,黄琼转过头看着同样一脸神色凝重的其他官员,黄琼点了点头道:“这个疑问,想必你们之中都会有。今儿寡人既然说了,大家畅所欲言,那就绝对不会事后怪罪你们。这种将心中不解先提出来的做法,寡人还是很欣赏的。事前提出总比事后掣肘强。”

“既然,你们心中都存有顾虑,不解释清楚,你们想必在执行的时候,也会心中不安。趁着今儿的日子难得,寡人索性就给你们好好的解释一下。为何朝廷专门制定了这个所谓看起来,像是重新将原本四分五裂的青塘诸部,重新捏在一起的盟旗制度,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其实,你们以为这个盟旗制度,是将青塘吐蕃诸部重新整合起来。寡人告诉你们,你们不仅理解错了,还有些想当然了。青塘吐蕃,现在看起来的确四分五裂。但一旦有一个强势有利人物崛起,就目前这种各自为政的局面,反倒是更为容易,被重新真正整顿成铁板一块。”

“因为吐蕃人越是分散,他们对外来的威胁,应对的能力也就越差。大家都自在惯了,在自己的部族内做这个土皇帝也做惯了。谁又喜欢,听别人发号施令?如果某一部族出现一个强权人物,趁着眼下吐蕃四分五裂的局面,先整合其中一部,在逐步吞并其他的部族。”

“那些四分五裂,又本身就有种种不和,谁都想当老大的贵族老爷们,又有几个能够抗衡?一旦被人各个击破,将原有的,分散开的部族,重新真正整合到一起,那才是对朝廷最为致命的威胁。吐蕃并不缺乏人才,纵观前唐与吐蕃近百年的征战史,吐蕃也是一样名将辈出。”

“所以,永远不要想着,吐蕃人中不会出现雄才大略之人。想想,前唐时那些屡次击败唐朝军队的吐蕃名将,以及极具治国才能的吐蕃国相,那个不是一世之雄才?与其盼望着对手,永远都不会出什么枭雄一类人物,还不如想法子将枭雄出现的可能,彻底的从根子上铲除掉。”

“而这个盟旗制度,看起来将他们貌似重新整合在一起,可实际上却是让他们,永远无法真正捏合到一起。寡人大致了解了,青塘吐蕃的现状。大的部族有几万人,小的部族也有几千人。那些小的不足为据,但三部之中那几个大族,却都有整合自己的整个部族的实力。”

“吐蕃又是全民皆兵的民族,一个数万人的大部族如果想的话,短时间之内征召万余大军并非难事。若是那一天,这个部族的族长或是头人之中,出了一个铁腕一样的人物,将那些小部落吞并整合,那些只有几千人,就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多少的小部族,又那里有还手之力?”

“与铁血手腕铲除那些弱小部族相比,拆散那些有能力给朝廷带来威胁的大部族,才更是上上之策。而若是采取强硬手段硬来,恐怕只会逼反这些大部族。所以,寡人以为还是用软刀子更为恰当一些。利用此次推行盟旗制度,以爵位、俸禄为诱饵,将那些大部族彻底拆散。”

“原则上,诸盟一旗男女丁口相加不超过五千人。原来一个数量过万的部族,朝廷可以将其划分为两旗,甚至是三旗、四旗。借口嘛,还是很好找的,给他们划定的旗地,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一句话便直接可以打发了他们。游牧民族吗,对草场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单独一处牧场,是容纳不下太多牛羊的,还是分出去更好一些。至于旗主,寡人想每一个部族,哪怕那些小部族内部,想要自立为主,或是自己说了算的人也有的是。当这个旗噶伦的人有的是。寡人就不行,那些头人的兄弟、部下之中,就都愿意一直作为兄长附属下去?”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就会因为权利大小而引起的争斗。而且,对于旗下属官职分配上,朝廷可以多封几个爵位吗,什么世袭的将军、骁骑尉,都可以封一些。一个旗内,也不一定只能有一个辅国公或是奉国公吗。朝廷还是公平一些,多封一些所谓的一字并肩王。”

“寡人听说过,他们那些部族内部,闲散的头人、贵族有的是。多封一些这种有名无实的爵位,又不费朝廷多少财物。一个空头爵位而已,朝廷还是拿得出这笔钱帛的。但对于那些闲散之人想必会很高兴的。这样他们表面上看似被整合到一起,实则只能是更近一步被分化。”

“只要各旗的权利,不集中在噶伦一个人,或是一个家族的手中,那些人就算想要造反,别人会服从他们吗?而原本一个部族,分化成四到五个旗,大家今后都平起平坐,都是一旗的噶伦,爵位都相等,你凭什么命令我?就算出了一个枭雄人物,可他整合得过来吗?”

“再加上单独设置的,直属那些大寺庙的喇嘛旗,更是近一步削弱了,他们各部族的人力、物力。自己所属的丁口少了,便是想要造反都没有这个本钱了。在加上旗内其他实力、爵位差不多的贵族分权,他就算只想要聚拢本旗的丁口,跟随他起兵造反,恐怕都未必能够成功。

“而指定旗地,不得越界游牧、耕种,让那些吐蕃人生活安定下来,不用在去为了牧地争夺,更不用去打的你死我活。生活一旦安定下来,谁还想着整日里面去打仗、去劫掠?时日一长,就算给足他们军械,可那些吐蕃人手中马刀还举得起来吗?他们的弓箭,还射得远吗?”

“寡人想,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在没有逼到一定的程度之下,愿意放着守着老婆孩子帐幕的安稳日子不过,出去打仗。不用打仗、不用去劫掠,生活安定下来。那些有心成为枭雄的人物。便是想要造反,要想整合起来更加四分五裂的部族,安稳日子过惯的百姓能不能答应?”

“那些成为各旗噶伦,在自己旗地里面说了算的兄弟,都未必肯答应他。寡人听说,草原上的狼王,都是历经无数风雪才磨练出来的。若是没有无数风雪的磨练,那个狼王也成不了让群狼畏惧的狼王了。寡人直白的告诉你们,相比硬刀子杀人,软刀子杀人才更为可怕。

“在伟大的英雄,遇到了安稳的日子。哪怕之前的雄心壮志在伟大,但也会被一点点的消磨干净。温柔乡、英雄冢,这个道理你们都知道的。自三皇五帝以来,这世上没有一个枭雄,是从温柔乡里面走出来的。乱世出英雄,可这个英雄绝不可能在一个生活安稳的地方出现。”

“至于那个盟主,你们更不用担心。不世袭罔替,就没有什么根基。没有根基,想要在所属各旗之中形成足够的威望,几乎不可能。最为关键的是,他手中没有真正权利。除了调换牧场之外,他手中还有什么真正的权利?没有权利又离开部众,他就算想造反造得起来吗?”

“这个盟旗制度,看起来是重新整合起来,但实则是将那些吐蕃部族近一步分化瓦解。同时又可以使用盟旗制度,将那些所谓的盟旗,变相的成为朝廷一直无法真正设置地方衙门。利用世袭的爵位、俸禄控制那些头人,将这几十万帐青塘吐蕃,真正的转化为朝廷所用。”

黄琼这番解释下来,几个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想明白的这几位官员,都不由得面带惧色看着这位太子爷。这位太子这个招数,当真是阴损的很。什么叫做软刀子杀人,这才叫做真正的软刀子杀人。一点血都见不到,便直接让吐蕃人丧失了血性。

而且绝对是悄无声息,一点点的软化。若是真的按照这位太子爷所说,都用不了多少年。恐怕这二三十年之后这青塘高原之上,恐怕便再无能够举起马刀的勇士了。想到这里,这几位官员,几乎不约而同在心中,对黄琼竖起了大拇指暗道:“损,您这个主意真正损到家了。”

“别人最多是采取羁縻制度,让青塘吐蕃诸部不造反,不给自己带来麻烦,不危及到陇右的安全便可。你这个法子倒是好,直接要从根子上废掉青塘吐蕃的战力。这盟旗制度,再加上大力推行喇嘛教,恐怕用不了几年,这青塘吐蕃就是想造反,估计都凑不出造反的人了。”?

定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