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琼这位皇帝老子,虽说幼年生活也算是饱受磨难,可不管怎么说也是长在深宫。出宫就府就藩之后,先是王府有内外管事的,更有当年的寿王妃,也就是现在大行皇后管家。他这个作为一家之主的亲王,也不需要他去过问每年那些开销需要,那些是根本不需要的。

他这个当年的寿王,别看日子过得很憋屈。甚至作为一位亲王来说,因为分封的田地与分家钱的原因,过得还有些举步维艰,可算得上为世宗诸子中最穷的一个。再加上在烈宗皇帝逼迫之下,一直过得谨小慎微,无论是在京城寿王府,还是在封地,等闲轻易不出王府一步。

虽然不是那种何不肉食的,纯粹不识人间烟火的人。尽管对百姓的疾苦,并非是全然一无所知。可若是需要他这个亲王,每一日都要过问,王府采购的蔬菜花了多少钱,其中每一种蔬菜又是多少钱一斤,鸡蛋多少钱一斤,肉多少钱一斤。

王府每日里面,养活一家老小需要多少钱粮支出,需要多少蔬菜与肉类,冬天每日里面需要多少木炭烤火一类的这种事情。就算再闲的要命,王府收入再少,他也绝对不会拉下脸来,去这种王妃才该去做的事情。没有管过家,恐怕都某些方面的猫腻就不清楚。

况且皇帝批钱,都是看的下面折子,以及按照本朝开国以来的惯例。每年用在河工上的钱粮是多少,用在军务上的钱粮是多少,用在官员俸禄上的钱粮是多少,这都是有循规惯例的。他作为当朝皇帝,也不可能去追问每笔钱的去向,是不是都合理。勤政不意味着就会理财。

不过问每笔钱的详细用途,那些被请走大额钱粮,究竟有多少用到该用的地方?在用钱的时候,那些衙门虚报了多少冒支。奏折上的所需之中,究竟有多少水分都不去查清楚,虽说这也勉强算是抓大放小。若是在岁入充沛的时候,这么做自然倒是无所谓。

毕竟为上位者,也要考虑下面的困难。上面下拨下去的钱粮,层层剥皮其实都已经是惯例了。你这个做皇帝的向下拨付的那些钱粮,也得考虑一下最终落到位的究竟有多少。可眼下岁入如此艰难情况下,还这么做就有点那啥了。哪怕水分不全挤出来,可至少也要挤出一半。

自己这些钱粮是怎么积攒下来的,不就是靠着挤出,那些过于夸大的水分得出来的吗?为了照顾下面办事的官员,自己在批折子下拨钱粮的时候,一般都是挤出一半的水分。仅仅半年,便节省下如此多的钱粮,可见每年在下拨钱粮上,水分究竟是有多严重?

更为关键的是,自从明算科因为报考的举子过少,甚至已经是多年没有,而不得不停科以来,朝廷更是缺乏善于理财的官员。户部的尚书与侍郎,甚至是下面各司的主事,擅于理财的不是没有,但却是寥寥无几。户部那些官员,心中想地更多是自己可以多吃多少回扣。

而不是将账目整理清楚,每次批出去的钱粮是不是都该批的。而且这个时候户部,虽说履行了部分财政部职能。但无论是各级官员,还是规章制度以及管理模式,与黄琼前世财政部,也根本无法相比。黄琼接管了户部部分差事后,废了很大心血才将户部那些烂账整理出来。

这还仅仅是近十年积累下来的烂账,至于之前的烂账实在太多,根本整理不出来。而更让黄琼哭笑不得的是,户部自世宗朝以来账目最清楚,仅有一定结余的时期,却是在自己外公执掌朝政的时候。而在自己这位皇帝老子掌握大权之后,户部的账目几乎是一塌糊涂。

可见,自己这位皇帝老子,在管钱的方面的确能力欠缺。关键是在用人上,也许经历过黄琼外祖父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这位皇帝在用人上,更看重的是忠心,而不是看此人能力匹配余否。同时自己也过于揽权,不懂得将更适合的人,放在适合他的位置上道理。

几任户部尚书,都是能力根本无法适应这个职务。有的,甚至连账本都看不懂。这样的户部尚书,又那里算计的过那些官油子?不被蒙蔽,胡乱拨钱那就怪了。像是方铭单从能力上看,原本是户部尚书最合适的人选。可河南安抚使出缺,便将方铭转任为河南路安抚使。

河南路安抚使这个位置,却并非适合方铭。结果这一年来,户部尚书依旧是一个不称职的人,在那里尸位素餐。而方铭那一年河南安抚使坐下来,却几乎等于是整日坐在火山口上一般,做的是心力交瘁。受到景王作乱一事,被牵连罢官入狱,对于他来说反倒是一个解脱。

那一日自己抓捕河南路官员的时候,方铭脸上解脱的神色根本就不是在作假,而是真心实意的感觉到解脱了。皇帝的政令靠什么执行落实,靠的不就是这三省六部的官员,天下诸路州府的官员?在很多衙门都是狗上狼不上,官员尸位素餐的情况之下,又怎么能做好事?

大事小事都要独断,自己每日都累的要死。朝政、朝政,却搞得虽不能说一塌糊涂,但也是积弊甚多。国力、国力,搞得也是江河日下,朝廷岁入日益艰难。虽说在宁夏府叛乱一事上,老爷子现在看也是持强硬态度的。之前那个所谓的弃土决策,只是不过是一个假象罢了。

可脸上因为钱粮一事的为难神色,甚至在决断上有些畏手畏脚,黄琼却是知道并非作假。难怪母亲极少在自己面前,评价对自己这位皇帝老子时。给自己这位皇帝老子,除了帝王心术玩的还算可以之外,其余的方面,尤其是在为君方面,只是一个中人之资的评价。

母亲几乎从不在黄琼面前评论皇帝,即便是在这十多年之中,也不过与黄琼谈过两次皇帝。所以,对于母亲的评价,黄琼一直记忆深刻。原来未被皇帝授予襄理朝政之责之前,黄琼对这一点倒是领悟不算深。只是觉得老爷子有些娇惯自己的儿子,还有这天下的宗室而已。

但在老爷子除了军权,其余的寻常政务都大撒把之后。面对着自理宗朝便积累下来,老爷子虽说秉政二十多年,却从未有过什么改善的各种弊端,黄琼却感觉到母亲的那个评价,的确是相当的中肯。甚至在整理户部那些堆积如山烂账时,黄琼还感觉母亲当初评价高了。

自襄理国政以来,面对着眼下越积累越深,老爷子却始终无动于衷的各种弊端。尤其是在看了老爷子为了让他学习政务,要求自己阅读自己掌权这二十多年来批阅的各种奏折后。黄琼感觉老爷子执政这二十年,除了对各种权利进一步收紧之外,其余的就是萧规曹随四个字。

哪怕在老爷子刚掌权的前几年那些奏折之中,黄琼看到了老爷子与臣子,主要是自己外公留下旧部之间的刀光剑影。看到了老爷子当年回收权利时之艰难,以及受到的巨大阻碍。更看到了老爷子,当年为了保护自己母子,平衡宗室利益上时同样艰难的抉择。

虽说眼下老爷子对宗室的放纵,错过了整治宗室最好机遇的原因,是为了保护母亲与当时还是胎儿的自己,让黄琼多少感觉到意外,甚至可以说相当的吃惊。但要让黄琼,对老爷子执政这二十多年来做出评价,黄琼依旧会给出这四个字的评价。再多,恐怕也就与母亲一样。

这些心思,黄琼自然不会当着老爷子的面说出来,他又不是皮痒痒了。若是告诉自己亲爹,你在治国理政方面,水平是真的不行,最多也就是一个中人之资。如今朝政搞成这个样子,你才是罪魁祸首。老爷子不气个半死,外加狠狠的揍自己一顿那就怪了。

出宫近两年时间的接触,黄琼对自己这位皇帝老子的性格,早就相当的了解。对于自己这位皇帝老子某些方面,典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更不是一般的了解。所以黄琼虽说有些走神,但是还是在此事上选择了沉默似金。在涉及到老爷子以往施政上,多说便多是非。

皇帝在看向黄琼的目光时,不仅多了一番的意味深长外加思索。这个儿子能干,而且不是一般的能干。无论是在用人上,还是在处理政务上,都有自己的独特观点,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在重重压力之下,最终选定了这个九儿子为继承人。

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儿子居然如此的能干。在如此繁重的政务压力之下,他居然游刃有余不说,还有能忙里偷闲四处拈花惹草的情况之下,轻轻松松的便做到了自己登基二十余年来,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若是换了自己,恐怕要忙的连迈进后宫的时间都没有了。

想起这些年,自己为了处理政务、批阅奏折,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都被繁忙的朝政,压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可国力依旧是江河日下,岁入更是日益艰难,一年不如一年。自己也知道朝中积弊甚多,已经到了不整治不行的地步。

可落实到整治上,自己依旧是顾虑多多,轻易不敢举起手中的刀子,大肆的整顿朝政。想到这里,皇帝在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事开始畏手畏脚了。自己整日里讲治大国犹如烹小鲜,这虽说是实话,可也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

若是再给自己这儿子两年历练,甚至都不用两年,自己应该可以放心交棒了。此时的皇帝,看着黄琼,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既为自己选对了继承人而高兴,可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些心酸,甚至是嫉妒的感觉。因为他很清楚,黄琼现在根本没用全力,最多也就是使了一半的力。

而这个儿子,只用了一半的能力,便将繁琐的朝政捋顺的井井有条,政务处理起来也是面面俱到。虽说最开始还有些稚嫩,但随着时的推移,现在也是越来越老练。仅仅半年,便做到了自己二十余年都没有做到的事。又如何不让他这个做老子的,感到既兴奋又有些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