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天下大势,皇帝苦笑连连,摆手制止住了想要说什么的金城公主:“你不用安慰朕了,朕还没有老糊涂到如今天下大势,究竟真正是一个什么样子都看不明白。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那些官员用来糊弄朕,还有这天下的百姓罢了。”

“就像每天晚上,巡街的更夫口中喊的平安无事一般。只要没有出百姓造反一类的大事,哪怕天下的百姓饿死一半,在那些官员眼中也照常是太平盛世。可他们可以糊弄朕,但朕绝对不能糊弄自己。不能等到百姓真正的铤而走险了,张嘴闭嘴的还是太平盛世。”

“金城,朕知道你尽管向来不干涉朝政,但因为某些人的原因,对朝政却并不陌生。如果你真的对朝政一无所知,刚刚也不会呛阿九的时候,着眼点会落得那么准。所以,你应该知道朕所说的内忧外患,并非是自己吓唬自己,或是在吓唬你们。”

“外,眼下内乱已平的北辽,这些年一直在秣兵历马,枕戈待旦的想要入主中原。如今派出这个梁王,打着所谓互市的名义来我朝,想必便是要试探我朝的虚实。一旦觉得自己有机可乘,绝对会大举入寇。你之所以反对阿九的法子,担心的不也正是这一点吗?”

“内忧则是更是一目了然,正像你方才与阿九说的那样,眼下朝廷岁入日益艰难,现在已经到了朝廷不敢动兵戈的地步。说起来,简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堂堂的天朝上国,一年的岁入除了紧要之处,便是连朝廷官员的俸禄都发不齐。”

“如今陇右、陕西二路,灾情日益严重,朝廷却拿不出足够的钱粮赈灾。陕西路倒也罢了,但陇右路一向为番汉杂处,民风彪悍之处。一旦发生民变,后果则不堪设想。更有吏治日益腐败,土地兼并越演越烈。各地宗室鱼肉百姓,流民的数量一年多过一年。”

“还有一点,你也许不太清楚。桂林郡王府经过百余年的积累,眼下更是已经被成了尾大不掉之势。都说桂林郡王府,坐拥天下三成财富,但朕以为那是说少了。要说三成占两成,那是夸张一些。但桂林郡王府,阿九判断的五成却只少不多。”

“有钱可聚兵,有钱还可以收买朝廷官员为己用,更可以收买这天下的人望、民心。有了民心、有了官员,再有了兵,更有天下五分的财富,你说桂林郡王府若是想造反很难吗?以其庞大的财力,即便是一文钱的税都没有,可维持上百万的军马数年都不成问题。”

“吏治败坏,宗室鱼肉百姓日甚,流民数量只增不减,桂林郡王府尾大不掉,朝廷岁入年年在减少,几乎已经到了揭不开锅,朝廷连兵都不敢用的地步。外,又有北辽虎视眈眈,南面的安南近来也有些蠢蠢欲动。所谓的太平盛世,只是一个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朕登基以来,一向小心翼翼、勤于政务,自认没有半点懈怠之处。每日的早朝,从来都不肯耽误。经常批折子,一夜都不曾休息,可没有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朕一向以宽仁治天下,却没有想到纵容出如此的恶果。只是朕如今真的老了,想要改变这一切已经没有了精力。”

“这座江山,是祖宗百战方才打下来的。朕无能,搞成这个样子,已经是愧对列祖列宗了。所以为了这江山社稷,更为了这天下的百姓,朕必须要选一个德才兼备,坚刚不可夺其志。有能力整肃朝野,去除眼下朝政弊端的人继承大统。”

“金城,你是皇长女,除了大行皇后所出的四子之外,其余的几个年长弟弟,几乎是你一手带大的。对于他们的品性,你了解的只能比朕多。你扪心自问,无论是纪王、滕王、永王,还是与阿九年纪相当的沈王、宋王、楚王,那个有这个能力?”

“至于太子,朕不是没有给他机会,可他都做了什么?蓄养娈童、豢养杀手,赵王只是顶撞了他几句,便被他派人用药给毒死。其余几个弟弟的死,也都与他有关系。政务上拈轻怕重,身为一国储君,居然纵容门人为了聚敛钱财不择手段。”

“便是连流民身上那点可怜的油水,都不曾放过。朕就算昏聩透顶,也不可能将这座江山交给他。至于蜀王,朕也不是没有给他与阿九竞争的机会。可他却杀兄灭弟辱嫂,端王阖家被他灭门之后一把火烧掉,连个尸骨都没有留下。仅剩下的一个端王妃,也被他侮辱至发疯。”

“景王家眷,若不是阿九行事果断,几乎也葬送在他的手中。而此次景、端二王的所谓叛乱,根本就是他暗中一手策划。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控制了景、端二王,以他们名义策动叛乱,然后再自说自话,派人杀人灭口。除了景、端二王之外,阿九遇刺那件事也是他做的。”

“他只是为了绊倒太子,利用阿九与太子结怨的机会,派出杀手刺杀阿九,以便将脏水泼到太子的身上。而他为了杀人灭口,甚至勾连外族引以为外援。这样的人,朕又岂敢将大业托付?若是真的传位给他,恐怕你们兄弟姐妹,一个都逃不过他的手掌。”

皇帝提起蜀王做的那些事情,倒是把金城公主给吓了一跳。因为皇帝为了避免天家,再一次出现天大的丑闻,所以在查明蜀王所做的大部分事情后,一直严守着秘密,半点都没有泄露出去。另外两个了解此事的黄琼与郭太医,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到处说。

所以,蜀王做的那些事情,金城公主并不知情,直到今儿才从皇帝口中知晓。在皇帝话音落下之后,金城公主几乎很难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那个温文尔雅,对待每一个兄弟都关心异常的五弟,居然私下里面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杀兄灭弟,还辱嫂,甚至还将端王妃侮辱发疯,控制并策划两个哥哥,在母亲大丧期间兴兵作乱。这还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吗?哪怕是亲耳从皇帝口中听到的这些话,哪怕也知道皇帝手中有南北镇抚司,这件事情不可能查不清楚,但金城公主依旧有些不愿相信。

看到金城公主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皇帝苦笑道:“朕也是不敢相信,这一件件哪怕是个人,都做不出来的事情,真的都是他做出来的。可朕亲自审问了被南镇抚司,救回来的端王妃,以及他的那些贴身侍卫。才知道,他不仅当着自己兄长面,侮辱了自己嫂子。

“还当着自己嫂子面,亲手杀掉了端王,以及端王所有的子女,再一把火给或是灭迹。就因为斩草除根时,发现端王妃被南镇抚司救了出来,因为追击不及为了迁怒,更做出丧心病狂屠村的举动来,整整一个村子连一个活人都没有留下。那些都是朕的子民,也是他的子民。”

“落到他手中的端王妃自己玩够了,还被他赏给自己属下作为奖励。那是他嫡亲的嫂子,被他弄得就算是救出来,也成了一个疯子。朕询问她时,除了翻来覆去的一句五弟求求你,我们是你嫡亲兄嫂,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之外,什么都已经说不出来了,便是朕也认不得了。”

“这些东西,如果不是他贴身心腹侍卫亲口招供的,朕都不敢相信,这个做出如此天理不容之事的,居然是朕的儿子。真不知道,这些年他下了多少表面上功夫,这样一个杀兄灭弟之人,居然还能被满朝官员称之为贤王。朕不知道到底造了什么孽,养出如此畜生一样的人。”

看着提起蜀王时,皇帝依旧恨得咬牙切齿的表情,金城公主连忙道:“父皇,请您息怒。不管五弟过去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可他现在已经遭到了报应不是吗,您的身子要紧,千万不要因为一个逆子,气出什么毛病来。”

对于金城公主的劝慰,皇帝却是冷冷的笑道:“你真的以为他就这么死了?你也太小看你这位五弟了。若是说那个借酒浇愁的是太子,朕还相信一些。但要说逼死一个兄长,又灭了另一个兄长满门的老五,会做出这等低级的事情来,朕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朕在接到消息之后,第一个想法便是不信。所以朕立即派郭太医,前去检查了一番。果然不出朕之所料,那具尸体虽说被烧的面目全非,可仔细看却依旧能查出一丝端倪来。老五的右脚是六趾,而那具尸体右脚的脚趾,却是与普通人一样的五趾。”

“也就是说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他,是他找的一个替身,给朕搞出一个金蝉脱壳的把戏。老五右脚的脚趾是六趾,这事只有朕与他母亲知道,恐怕你也是不清楚的。他一直都以自己是右脚是六趾自豪,认为自己才真正是上天授命的真命天子。”

“他若是清白,那么他跑什么?还是阿九带着景王家眷,进入京城的当天夜里跑掉的。若是郑州、汝州的事情,真的与他无关,他心虚什么?原本朕对他的所作所为,是半信半疑。虽说派出了人去查证,但在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之前,朕至少对他还保留一些幻想。”

“但在查证蜀王别院里面的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他的之后,哪怕是还没有实证,也由不得朕不相信。等到见到朕派到成都暗查的人上折子,朕才知道这个满朝文武眼中的贤王,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外结吐蕃僧相、大理国四王子,内大势收买两川、朝廷的官员。”

“甚至便是连南镇抚司,在川东路和成都府的指挥佥事与千户,都被他暗中策反。非但未能起到监视和约束的作用,反倒是为他扩张势力充当爪牙。所以朕明知道他还没有死,但也明诏天下废除了他的爵位,天家断然不能留这种人。”

“好了,今儿是大年三十,朕不想提这个逆子。朕与说这些,就是要明白的告诉你,朕选择阿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国势日颓、内忧外患,为了这祖宗苦心传下来的江山,也为了你们这些朕的子女,朕便是连一个守成之主都不敢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