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听到自己话,逐陷入沉思的皇帝。黄琼微微琢磨了一下之后,才继续道:“因为冬季将至,所以北辽皇帝为了避寒,秋捺钵不会远离上京。而北辽既然首先提出开通两国互市,那么不可能不提前做准备。也就是说,此人从上京出发,最迟就是十月份左右。”

“从上京十月份出发,到其十一月初从燕山府入关,说明北辽至少在北辽境内动作并不慢。只是入我朝之后,才开始逐渐放慢了行程。这一路上,他们主要经过的是河北路。按照以往北辽入寇的习惯来看,都是以燕山府为主,山西路的云州到还在其次。”

“北辽为游牧部族出身,军中一向以骑兵为主。相对于表里河山的山西路来说,以平原地形为主的河北路,才更适合骑兵作战。儿臣在郑州时,父皇曾经赐予过一张我大齐朝的皇舆全图。所以对河北路的地势,以及州县府倒是有一定的记忆。”

“儿臣将此人在河北路所经之地连起来,才发现此人一路上所途经的州县府,无一不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点。虽说行进路线都是本朝指定的,但也走的都是官道。父皇您不要忘了,那些官道本身便是修在容易通行的地带。”

“也就是说此人,极有可能是有意的放慢行进速度,一路上都在观察河北路的地形。儿臣此次跟随骁骑营一同出征郑州,尤其是与于明远接触,才知道行军作战绝非只是战场上的厮杀,一路要解决的问题不知凡己。比如沿途人烟密集,大军可以相对容易的征集粮草。”

“行军途中,遇到河流是否可以架设浮桥,或是大军可以涉渡。预定的行军路线上,沿途敌军守备力量的强弱。那里的地形可以侧翼迂回,那里的地形更适合强攻。一旦遇到坚城的时候,从那里可以绕开坚城。战场摆在那里,更适合发挥己方军队的长处。”

“辽军固然擅长骑兵作战,但其所谓的快速行动,却是建立在不携带辎重,无任何负担的基础上。其行军作战,向来都没有携带粮草的习惯。一向都是以就地征伐为主,说白了就是明抢,这也就是他们俗称的打草谷。”

“所以对于辽军来说,战场的选择很重要的。若是抢不到足够的粮草,便是饿也将他们饿垮了。河北路一马平川、地势平坦,不仅有利于其骑兵快速突击。而且河北路人烟稠密、物产丰富,向来为北方诸路中富庶之地。若是辽军入寇,河北路远比山西路更加适合。”

“北辽如果真要入寇的想法,大军作战选择自己一条了解大致熟悉的路线,远比选择一条一无所知的路线要强。尤其是辽军更擅长野战,也不擅长攻城,更不擅长久战的情况之下,他们势必会想方设法的选择一条,即有利于他们补给,有有利于他们骑兵突击的路线。”

“当然,还有沿途各州府的守备兵力。父皇,北辽与我燕山府的边军,相互之间攻伐不断,对我朝边军的战力自然是清楚的。但北辽又从未攻入长城一线,所以对我朝内地驻军的战力就未必清楚了。道听途说,总不比亲眼所见更加的可靠。”

“而刺探军情,并非是一定非要到军营。只要看那些驻扎有卫军的大一些州府,城门口站岗的军士状态,便可以清晰的知道,那些地方卫军的战斗力究竟如何了。若是站岗的军士松松垮垮,无精打采,那里的驻军战力不用猜就知道了。”

“我朝的军制不是秘密,北辽一清二楚。窥一斑而见全豹,若是河北路所辖卫军,不用多两三个州府的守军状态都是一样,便可以真实的查明该路卫军真实战力情况。而河北路的卫军,是燕山府一线一旦失守,在援军赶到之前,河北路仅有的朝廷正规军。”

“河北路的卫军战斗力强弱,则直接关系到辽军的整体作战计划,能不能达到自己的设想。甚至关系到辽军入寇时,究竟需要动员多少兵力。正是因为干系重大,所以儿臣以为那位梁王,在河北路境内走走停停,拖延了足足一个多月,极有可能是在刺探我朝军情。”

“父皇,儿臣知道,此人进入本朝之后,肯定会受到严密的监视。可那些人在有能耐,又能一路跟到青楼瓦弄里面去听房?他去青楼瓦弄真的是去与妓女厮混?本朝在北辽有细作,可北辽一样在本朝有细作。尤其是其窥视已久的山西、河北二路,没有细作根本就不可能。”

“那位梁王即便是真的在逛妓院,可谁又能保证他在妓院里面,见的只是那些妓女?再说,谁又能保证在青楼的便是这位梁王?毕竟这位梁王,咱们派去监视的人,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长什么样?即便有画像,恐怕未必就能分得出真伪。”

“北辽若是给咱们弄个虚虚实实,让咱们看的那位梁王根本就不是真人,咱们未必就能分得出真假来。至于此人在大名府停留数日,恐怕也是别有用心。大名府是河北路治所所在,河北路各有司衙门,都集中在大名府,卫军数量也是河北路最多的。”

“从大名府驻军身上,便可以判断出整个河北路内地驻军情况,甚至包括全国内地卫军状态。而且还可以判断出,与北辽接壤的河北路腹地,对北辽防备的虚实。甚至是河北路境内,那些官员可以收买为自己所用,那些官员对北辽防备极深,都可以查的出来。”

“这位梁王这一路上,表面看如此拖沓,实则恐怕早就已经将我朝,在河北路境内除边军之外,其余军队战力莫的清清楚楚了。正是因为其所行如此拖沓,所以儿臣以为,此次北辽派人前来商议互市一事,其中恐怕另有所图。虽说未必是为了入寇准备,但也绝不简单。”

黄琼的话音落下,皇帝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的金城公主却是开口道:“恐怕九弟此番话,有些危言耸听了吧。这个梁王,不过二十有余。就算是此次来我朝,是真的想要做细作,他一个年纪轻轻,自幼便养在深宫的人,又那里会懂得行军作战的事情?”

“而且其所有的随员,除了跟随护送的亲兵之外都是文官。就算那个梁王是一个摆设,可一群文官又能懂得什么?我虽说不懂政务,可也知道打仗不仅是要消耗钱粮,更是要死人的。我朝如今西北大旱,父皇为了赈灾钱粮,几乎每日都愁眉不展。”

“此次北辽主动提起两国互市的事情,被眼下的朝廷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北辽能够派出一位亲王主持,足见得北辽的重视。若是因为九弟随便的几句话,便轻慢了北辽这位使臣。引发了两国之间的战火,造成生灵涂炭,到时候九弟又该如何自处?”

“更九弟前有为流民出头,公开与太子决裂。后有在郑州抚慰百姓,召回流民返乡耕种。前一段时日这京城雪灾,又第一个带头捐钱捐物,一向被称为我大齐第一怜民亲王。若是因为九弟几句话,怠慢了这位梁王,造成两国战火连绵,九弟又如何面对孤儿寡妇的血泪?”

金城公主这番话说罢,黄琼还未表态,但皇帝的脸色却是有些阴沉。金城公主这番话,虽说只是为了反驳黄琼,但实属已经犯了忌讳了。须知,本朝为了避免出现前唐太平、安乐之流,对公主的管教还要远超过皇子。别说公主,就是驸马都绝对不允许干预政事。

大齐铁律,公主若有干预朝政,无论嫡庶一律撤除封号,赐三尺白绫。皇帝无论对这个长女宠再怎么宠爱,但一旦犯了忌讳,绝对不会手下容情的。今儿金城公主只是为了对怼黄琼,却没有想到无意之中触碰到了皇帝的底线。

而此刻注意力,都在黄琼身上的她,却是压根就没有看到,自己父皇脸色随着她的这几句话,已经逐渐的有些阴沉。只是皇帝的脸色,金城公主没有注意到,黄琼却是注意到了。察觉到皇帝脸色不对的黄琼,向着皇帝轻微的摇了摇头,示意这点事情不至于发火。

黄琼从永王口中,知道一些这位金城公主的往事。知道这位大姐,当年也曾堪称女中豪杰。在自己外公的刀口之下,为了养育几个年幼的弟弟,可谓是费尽了心机。为了给弟弟找个乳母,甚至就连自己仅有的首饰都当掉了。爱屋及乌,同样恨屋也是一样及乌的。

当年在自己外公刀口之下,皇帝都过的战战兢兢。皇后与嫡出的四个皇子,说废了便废了,说圈入冷宫就圈入冷宫。这位金城公主,更是没有人搭理。甚至还被自己某位不知道是要占便宜,还是想要混个驸马做做的舅舅,一而再的调戏,甚至差一点霸王硬上弓。

眼下自己走到今儿这个地步,这位当年在自己外公手中,吃尽了苦头的大姐,虽说未必真的会恨自己,可不待见自己是必然的。今儿这番直接对怼自己,倒不是平淡的公主生涯做够了,真心的要干涉朝政,想要做前唐太平、安乐之流,而是单纯的对人不对事。

就在进入这间温德殿之前,皇帝与自己散步走回温德殿外时,这位大姐看到皇帝与自己边走边谈时候,很是有些不好看,甚至是不满的脸色。一路沉思的皇帝,也许没有注意到,但视力极好的黄琼,可是清楚的一眼看了出来。哪怕是金城公主的不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但也被在广寿殿上,被这位大姐在诸王之中,极高的威望震惊到。自到远远的见到等在温德殿外的金城公主时,便一直在关注她的黄琼,准确的给捕捉到了。而金城公主此番对人不对事的对怼,让黄琼也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位大姐对自己眼下的不满。

在金城公主的心中,倒是未必真想把自己怎么样。但也许在她看来,做一个亲王已经对得起自己了。可偏偏眼下皇帝又是派自己祭祀太庙,又是在家宴之中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明显打算将自己立为继承人,想必这就引起了这位大姐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