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到骑在马上的黄琼那一刻,与林含烟一同乘在马车中的李秀,眼眶就有些红了,自那一夜起,黄琼就一次都没有在踏足内宅过。尽管李秀也知道,即将再为人妇的自己,不在与他见面是对的。但若是说就此放下,却是真的好难。

再一次见到曾经的情人时,李秀心中却是异常的孤苦。看着眼眶通红的李秀,林含烟微微叹息了一声。将这些日子里面,消瘦不少的李秀紧紧搂在怀中。而靠在林含烟怀中的李秀,凄苦的道:“含烟,这些日子里面,为什么他连一次都不来看我?难道他真就这么恨我吗?”

听着李秀语气之中,包含着说不出来的异样凄凉。林含烟也只能安抚道:“他不是不想你,只是他知道不能在与你那样了。这是对你,也是对于节度的尊重。嫂子,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这都是命,不是你我或是他能够决定的。”

林含烟的这番劝说,李秀却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静静的靠在林含烟的怀中,眼睛却在一直在看着前面黄琼的背影。良久才将深情的眼光收了回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之中,包含着说不尽的悲伤。

刘虎的家乡,并不在郑州府城后边,而是在郑州府下属的密州。密州虽说距离郑州府治所在的管城县不算远,但也足有近百里。随行队伍之中,大部分又都是女眷。再加上黄琼有意识的控制行进速度,所以这一天的路赶下来,也不过才走了一半而已。

其实这一次出来,黄琼的真实意图并非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他的真实意图,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查看一下善后章程落实,以及在外流民招抚的情况。黄琼并不完全相信郑州府报上来的情况,他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说到不相信郑州府上报,倒不是他不相信苏进与简雍二人。而是黄琼知道,他们手中掌握的情况,也未必都是真实的。中国官场上传承几千年的传统,下面糊弄上面的手段有的是,方法是层出不穷。这二位在府城,未必真的全面了解情况。

要想看到真实的情况,尤其是属县落实的情况,还要走出来才行。尤其是眼下朝廷与河南路,为郑州府补充的官员已经全部到位。在对这些官员品性还不了解的情况之下,有些东西的落实,黄琼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有过前世经历的黄琼也知道,如果自己坐着亲王大轿,穿着亲王礼服,在苏进与简雍的陪同之下,下来检查,恐怕根本看不到真实的情况。正像是简雍当初说的,你坐着大轿下去,无形中便形成了一道把你与老百姓隔开的屏障,有那个老百姓敢与你说真话?

所以,黄琼借着这次机会,与一行人轻车简从。即带着几女出来散散心,又可以查看下面落实的情况。只是一路上走来,看着沿途所见村庄凋敝的民生,民众脸上的菜色和破衣烂衫,以及到处都是茅草屋,很少见到砖瓦房的情景,让黄琼的脸色很不好看。

一天的赶路下来,在天色擦黑的时候,也没有能够赶到刘虎的家乡。在黄昏时分,在赶到一处集镇后,看着有些疲惫的诸女,黄琼还是决定停下来休息一夜再出发。时间比较充裕,黄琼不打算赶夜路。不过考虑到安全,黄琼让刘虎包下了一整间的客栈。

草草用过晚膳之后,黄琼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原本想着去集镇上散散步的心思,都随着客栈门外,在发现来了一批鲜衣怒马的人之后,聚集的一些乞讨人而烟消云散。回到客房之中,黄琼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脑海之中却是纷乱异常。

尽管他也知道,要让郑州恢复元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今儿白天沿途所见,却让黄琼心中产生一股不是一般的紧迫感。有些疲惫的掐了掐鼻梁,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郑州恢复元气,还是任重而道远那。”

就在坐在房中,想着怎么让郑州尽快的恢复元气的时候。林含烟的到来,让黄琼心中微微的放松了一些。只是林含烟进到黄琼的房间之后,却是脸色很不好看。明显她也被这一路所见,给深深的刺激到了。

见到林含烟脸色很是有些不好,知道她性子的黄琼,也只能苦笑着将她抱到自己膝盖上,吻了吻她的小脸:“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要想的太多。有些事情不能说二哥没有责任,但要是都怪到他头上,也有些冤枉了他。”

“郑州府辖下民生凋敝到如此地步,二哥的确首当其冲。不过,后面也有其他人的影子,所以不能将责任都归咎于他。再说,你与二哥只是顶一个夫妻的名义罢了。即便是他有责任,与你又有何关系?”

原本在知道林含烟也要跟着出来的时候,知道蜀王那边虽说自顾不暇,但未必郑州这边就真的死了心。端王妃虽说意外获救,但眼下神志不清。什么时候能清醒,谁也不知道。真正对蜀王会形成致命威胁的,还是此刻怀中的这个女人。

林含烟一旦入京,就等于给蜀王的棺材板子上,钉上最后一颗钉子。虽说黄琼对蜀王为人并不是太了解,但窥一斑而见全貌。从蜀王做出的这些事情上来看,绝对是那种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的人。而自己景王府外的那些狗,黄琼知道到现在都未能肃清。

自己一行人出行,不可能带太多的兵马。最多只带上几个侍卫,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林含烟与李秀都只是普通女子,一旦蜀王在郑州的人马垂死挣扎。趁着自己身边没有多少人的情况之下,给自己来一个致命一搏,那就真的太过于危险了。

但林含烟却坚持要去,尤其是在听说黄琼要带着何瑶几女同行之后,更是坚定了决心。当时看着一脸不肯放弃的林含烟,也知道她几年都未能出王府一步,恐怕早就拘束得够呛的黄琼。虽说也很是有些心疼,但却是死活不同意。

好在何瑶在得知此事后,也与黄琼说有段锦在,足可以保护林含烟。若是他还有些不放心的话,自己也可以临时客串一下林含烟的侍卫。考虑到何瑶的身手,以及她不止一次的提起过段锦的功夫。尽管心中多少还有些忐忑不安,但最终黄琼还是点了头。

一路上,在见到沿途那些衣衫褴褛的农夫,以及低矮破旧的草房,本性善良的林含烟,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黄琼也看在眼里。只是在刘虎和几个侍卫面前,多少还需要避嫌的黄琼,也没有办法去安慰她。直到用完晚膳,才得空安抚一下。

只是听罢他的这番话,林含烟却是小脸苍白的道:“不,府中的情况我知道。那些人不是府中被控制以后才猖狂的,我们到郑州第二年便开始有人进府告状了。我与你二哥不止一次说过,让他约束一下这些人。可你二哥,却始终置若罔闻。”

“正是你二哥的纵容,才最终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而我更清楚,那些人聚敛的民财之中,其实你二哥拿的是大头。这也是你二哥,一直在纵容他们的原因。眼下郑州百姓穷困如此,这都是你二哥做的孽。”

“我与你二哥的确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毕竟还是顶着夫妻的名分,而且你二哥在生活上也没有亏待我。景王府的家,一直也都是我在管着。在宗正寺的玉碟上,我还是正儿八经的景王妃。这些年,我钟鸣鼎食、穿金戴银,还有四季所穿绫罗绸缎,都是这民脂民膏啊。”

本性很善良的林含烟,被今儿所见明显刺激到了。依偎在黄琼的怀中,一想到这些孽都是自己前夫做下的,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之前她也听说过,郑州府在景王就藩后,因为景王的横征暴敛,折腾的民不聊生。

但以往只是听说,直到今儿亲眼所见,才知道景王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的孽。身为大家闺秀、又是才女,林含烟自然清楚,这郑州府虽说濒临黄河,也饱受黄河水患影响。但与东面的汴州府,一向堪称河南路富庶之地。一般这种地域,民生都是很富足的。

可今儿所见,却是沿途民众衣衫褴褛,无不面黄肌瘦。十里八村见不到一处砖瓦房子,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草房。尤其是见到那些天气已经如此冷,却依旧没有冬衣,甚至打着赤脚的孩子,让林含烟的心如刀割一样。

“王爷,我知道你给我留了一些体己钱。我想全都拿出来,做一些善事,也算是还了这些年景王府做下的孽。我也知道,这点钱与你二哥这些年搜刮的相比,连九牛一毛都比不上。可今儿所见让我感觉到,那些钱拿着真的很烫手。拿出来,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听罢林含烟的想法,黄琼有些心疼的吻了吻她的小嘴道:“含烟,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钱给你就收着。你放心,眼下郑州的情况只是暂时的。现在的郑州知府与同知,都是清官也是能员,父皇又免了郑州三年的赋税与劳役。”

“郑州的底子,在河南诸府之中还是不错。虽说比不上江南的鱼米之乡,可这里也基本上是旱涝保收的。现在土地已经基本发还了下去,只要这一两年老天爷开眼,黄河不发大水,恢复元气也就一两年的事情,含烟也不用太过于忧虑。”

只是出乎黄琼意料的是,对于自己的决定,林含烟却是异常的坚持:“官府怎么做是官府的事情,但那些钱我是一文都不会要的。那些钱不知道让百姓家破人亡,上边都沾着血的。用了,死后会下阿鼻地狱的。王爷,算我求求你了。”

看着林含烟坚定的小脸,黄琼微微琢磨了一下。林含烟即便是将自己给她留下的体己钱,都捐了出去。但回京之后,皇帝自然不会让景王一家饿着。再加上自己的贴补,断然不会让含烟受苦的。林含烟本又是一个固执的人,既然她坚持,也就算是随了她的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