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做一个昏君,那自然还是比较轻松。可但凡想到做一个有为之君,这不仅劳心更要劳力。最为关键的是,更要面对几乎所有人的算计。自己只是做一个商人,做的那些只是劳心的活,日子过的多潇洒。而且若是自己愿意,怎么败坏钱帛都没有人去管。可这做皇帝,却是即劳心又劳力的活计。真不知道,自古以来那些人,拼死的都在玩命争抢这个位置作甚。

看看面前,这个累的年纪轻轻便一对黑眼圈的家伙。这还只是前北辽这一块地方,若是再加上大齐那堆事情,这每天都看这么多折子,就算不被累死,恐怕也要被烦死。想到这里,英昊感慨若是换了自己,可就未必有这个耐心了。只是还没等他感慨够,那边黄瑞枫却是抽出几本折子道:“这几本折子,都不是关乎军务的,只是一堆琐事,二哥可以先看着解闷。”

看着黄瑞枫递过来折子,英昊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来,在黄瑞枫示意下打开看了起来。看着这份中京道某州,新上任知州定捐税折子。该州有丁口万余,主要是以农耕为主,只有少量契丹人还游牧。该知州建议,先以北辽征税的标准和种类,实物折成制钱征收明年的税。免去酒税与盐税,对铁器出售采取限制。待三年之后,再按照大齐的税率与种类征税。

至少,先把空空如野的州库补充一些。而在看看黄瑞枫的批示,却是只写了一律按照大齐定制,征收明年的捐税。而且一律按照实物征收,盐税可暂免除三年,酒税非但不能免,还要比照前北辽的标准收。鼓励民众以粮食与牛羊抵税,不接受马匹抵税。而看着黄瑞枫的批示,英昊不由得一头雾水。快速的看完折子,看着总算批完最后一本,一脸疲惫的这个弟弟。

英昊指了指折子上的批语道:“北辽征税,一向以实物税为主。而且北辽铸的钱币也不多,大部分使用的还是齐国制钱,甚至是前唐遗留的制钱。据我所知,大齐如今制钱,基本已经被银票取代。尤其是大额银票,基本取代了大笔制钱。而且在北辽,使用制钱的基本都是在东京道,汉人聚居区。其他的地方,几乎还是存在以货易货为主。征收制钱,不仅没处找去。”

“而且,也不是很方便。最为关键的是,便是以征收制钱,征集回去大齐也用不到。更何况,征收一大堆前唐与北辽铸造的制钱,便是收回去也没有用。征收实物税,征收来的实物,也可以直接解送军前。这个州,是北辽在中京道主要的农耕区,每年的粮食产量还是可以的。就算不杀民养军,养活五千军马还是足够的。还有,为何不能以马匹顶税。这边可是产马的。”

对于这个二哥的话,黄瑞枫却是摇了摇头,自己这个二哥还真是商人出身,一切还是以利益为重。他说的其实没有错,的确征收一大堆的前唐与北辽,还有大齐已经淘汰的制钱,不仅浪费了大量的财税,而且回去一点用都没有。但这事,不能单单看表面,还要从全局来看。也正是制钱没有什么用,只能拉回去化了铸炮。可总比引发,一系列的后续问题要强得多。

想到这里,黄瑞枫道:“朝廷此次北伐灭辽,是为了开疆扩土,并彻底解决北部自从开国以来,一直存在的边患。最为关键的是,眼下随着父皇摊丁入亩,以及永不加赋的政策。用不了几年,丁口的数量势必要大势增长。而如今天下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虽说父皇采取了种种的手段,但依旧未能彻底的改变。有钱人与权宦之家,仗着手中的权势和财富,大势吞并。”

“父皇常与我说的一句话,便是我汉人百姓是最老实的。只要能够吃饱饭,就没有人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但老百姓要是吃不饱饭,是真的会造反的。土地兼并的大势,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只能另外想办法了。二哥知道,北辽这东京道虽说气候严寒,但是土地极其肥沃。种子撒下去,都不用怎么施肥。最为关键的是,这里地广人稀,如果像这里大量移民的话。”

“至少百余年之内,不用担心出现过于剧烈的土地兼并。而且这里都是各种部族,他们都尚且未能开化。谁强便服从谁。而周边的高丽,甚至是东瀛都在惦记这片土地。不大量迁移汉民,恐怕等到中原衰败,这里不知道由会被谁占据。要想长久之计,那就不能搞横征暴敛那一套。朝廷要的是,尽快将新收复的这些州府,尽快的稳定下来,以便为移民创造条件。”

“我不收实物税,一个便是担心那些官员,借着征收实物税的名义,大斗进、小斗出,借机想方设法的敛财。二哥,有些官员捞钱的手段,可谓是种类繁多。远不是,这些北辽官员能够相比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对于那些官员的节操,我实在无法给与太多信任。尤其是眼下他们的属官还没有配齐。监察次序,还没有能够建立起来,导致这些官员权利过大。”

“朝廷规定征收一石粮食,他们就敢征收三石。这儿本来就是民风彪悍之地,民众也是悍勇之人,在加上北辽余孽肯定暗中鼓动,若是真的因为他们敛财引发民变,就不知道需要多少钱粮才能抚平了。征收铜钱,可以尽可能的避免,他们打着朝廷的旗号横征暴敛。毕竟铜钱的数量,还是有限的吗。另外,便是借机收缴民间的铜钱,为今后推广大齐银票做准备。”

“铜钱不是一点都不能有,大齐每年也铸造一些铜钱,作为辅助货币使用,但正像是二哥说的那样,并不作为大额流通货币使用。至于不接受马匹抵税,只接受牛羊顶税。那就是鼓励游牧那些契丹人,以放牧牛羊为主,不鼓励他们养马。那些游牧民族若是真的造反,靠的就是他们放牧的大量马匹。不鼓励他们养马,就是慢慢的,一点点的彻底解除他们造反能力。”

听着黄瑞枫那个短短一行的批语,背后居然有那么多的布局,还有那么多的道道。英昊无奈的说道:“一个批语的背后,便隐藏这么多的东西,还有这么多的心思。你每天都琢磨这么多的事情,就不累吗?每天都是这么多的弯弯绕,想想就够糟心的了。还是我做生意好一些,大家价格合适就成交了。不行,就另外想法子就是了。哪里会有这么多烂七八糟的事?”

说到这里,一想起黄瑞枫这些日子之内过的,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还要早的经历。英昊摇了摇头道:“虽说也都是斗心眼子,可这面对的人不一样。想想,你每天不是要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臣子,就是要面对天大事情。我这边一个决定做错了,最多赔钱或是那一桩生意不做就完事了。但你这边若是做错一个决定,那恐怕就是天大的篓子,你这活得可真够累的。”

“你这种日子,若是换了我可过不下去。我是野惯了的人,还是与那些商人和部族打交道,更容易的一些。一个折子都能画出这么多的道道,一个征税都能有这么多的后续,这若是没有点揣测人心的本事,非得一团糟不可。我可不想,让自己活得那么累。有那么多玩心眼的功夫,还不如多陪陪自己老婆孩子。我还是守着我现在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很知足。”

对于英昊这般看似随意,但实则也是在表明自己一些心思的话。黄瑞枫却是笑了笑:“二哥过的潇洒,这一点,我可是早就深有体会。我也更愿意相信,在瑛姨的培养之下,二哥的胸怀比这大漠草原还要宽阔。至于二哥说的那些东西,你弟弟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这不是被咱们那位父皇,硬生生给抬到了这个份上。搞这些东西当真心累。算了,不提了,喝酒去。”

说罢,将英昊拽到了旁边的一间小殿。桌上已经摆上了芸娘专门下厨,整治的几道小菜。给英昊斟满酒后,黄瑞枫端起酒杯才道:“二哥,自从芸娘到我这里。想必也好长时日,都没有吃到芸娘亲手整治的小菜了。今儿一早,我特地叮嘱芸娘烧制几个,二哥平日里喜欢的小菜。咱们哥俩本就亲兄弟,也不整那些虚的。我还是几年前,与二哥大碗喝酒的那个人。”

“跟在二哥身边,一起在白山黑水中,纵马驰骋射猎的那个兄弟。我从来就没有变过,更没有想过改变。我知道,二哥也从来没有变过。依然是那个,只见了我这个弟弟一面,便对我照顾有佳,一直保护我的二哥。二哥,我希望你能在有空的时候,来这里陪我喝喝酒,说说话。咱们不管是兄弟,一个爹,砸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可以在一起大碗喝酒吃肉的兄弟。”

黄瑞枫这番同样表明心迹的话,知道自己那点心事,被面前这个弟弟给看穿了。所以,才有了这番安抚自己的话,英昊还算是英挺的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黄瑞枫这番话说的几乎已经很直白了,就是告诉他,无论今后大家地位如何变化,自己都是他的弟弟,他永远都记得某些事情。也希望他能够放弃,心中那点因为大家的身份地位变化,而产生的隔阂与戒备。

英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于这个弟弟语气之中的诚恳,以及一脸期待的表情。那怕明知道,这个弟弟心机与手腕都不在自己。现在更是不用自己保护,但想起当初两个人初识之后,那一幕幕过往,却也一脸豪情的举起酒杯道:“是哥哥我想多了,今儿哥哥在这里与你赔罪。你说的对,我们是兄弟,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咱们兄弟间,不应该有什么可戒备的”

说罢,将杯中的酒一口便干了。而见到英昊干了杯中酒,黄瑞枫也爽快的同样干了杯中酒。接下来两个人杯盏交错,喝的是相当痛快。而这一次,英昊没有再装醉,是真心实意的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