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堕不紧不慢地从身后掏出了一根长长的……树枝, 直指李武友,冷冷质问:“想去哪儿?”
李武友吞了口唾沫,讪笑着:“外头,风大, 我, 本想关门来着……”
“滚回去。”
“……是是。”
李武友还真是吓得不轻, 连滚带爬地回来,弓着腰继续在那桌子底下找啊找,找出了一个通体发红的木头盒子——已经被血色全染了个透。
盒子方方正正,长宽差不多都是跟成年男子小臂长短一般。挤开那一堆烂肉, 占据桌子一角。
我收起短刀,不再管身下这位被我定住的女人, 先跑到沈堕跟前:“你怎么进来了呀,不是让你在外面等。”
沈堕一本正经地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树枝:“本想帮你看门, 怕有人不听话。没想到他还真敢往外跑。”
被说到的李武友哆哆嗦嗦, 笑都笑不出来了:“女侠, 刚才那东西……就在这里头。”
我不以为意,正想上前一看究竟, 但步子一顿,还是回过头来把沈堕那根树枝子夺过来,站在桌前, 用那树枝一端敲了敲盒子:“打开。”
李武友颤抖着手伸出去, 又犹豫:“女侠,里面……里面有些血腥, 可能会不适。您当真要看吗?”
这话问的, 吓唬谁呢。
都到这关头了, 就差个盒子盖, 我还能不看吗?把树枝往肩上一扛,故意小声:“你知道门口那位公子是谁吧。”
李武友压根不敢直视沈堕,分明是认得他。
果然这闯**江湖,还是名声更管用,沈堕这名声比我就大多了,往那一站就能让人认出来,省了多少麻烦。我说:“那位公子非要看,你拦得住吗?”
李武友便不再多说话了,认命一般,打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比这屋里更浓更臭的味道涌出,如劲浪袭来,猛冲进人的鼻腔之中,顶得我一阵发懵。我突然开始怀疑,这屋里最重的臭味就是来自于盒子,而不是其他那些猪狗的尸体。
我半掩着鼻子,拧紧眉头上前一步,那盒子里一只叠着一只,竟是一堆活着的老鼠。其中一只被刀给划破了一截身体,半死不活,还会动弹呢,应该就是刚才被他们下了一半死手的倒霉货。
不行。
我忍不住转过头去,这画面着实是冲击力大得过分了。
李武友干笑两声:“女侠,咱要不……先把盒子,扣上?”
我已经不想再看第二眼,摆摆手:“扣扣扣。”
“咔哒”李武友把盒子又扣上。屋里的味道有所减轻,但一共这么大的地方,味道迟迟散不去,让人窒息。
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以手背挡住鼻子,死死地抵住,却也不能不呼吸呀,声音都变扭曲了:“我先出去一会儿。”
沈堕侧身让开路,我赶紧跑到屋外。
……
屋内。
李武友无措地站在那,一身暗蓝色长袍,一瞧就是昂贵的绸缎。袖口滚边金丝刺绣,腰带上更是镶着精雕的玉。
沈堕打量他一眼:“惠宁李家庄?小破村子,穿得起这么贵的衣裳。”
“还还行,也有,也有家境好些的。”
“哦……”沈堕好像是信了的样子,“那位是你娘?”
“额,对,对……我娘,长得比较年轻。”
沈堕款步上前,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那女人的后背上,这一掌看似无章法,也没用内力,但却实实在在地给她解开了穴道。
女人一被解开马上就哀嚎起来,不光是因为动作维持这么半天太难受,更是因为刚才让人打了那一拳钻心得疼。但她没嚎多久就停了,愤愤地扭过头来,柳叶弯眉桃花眼,分明是一张美艳娇气的姑娘脸。
她指着李武友的鼻子大骂:“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是你娘!你个臭不要脸的混蛋!”
李武友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恨这女人没有半分眼力见。
沈堕问:“敢问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女人听见问话,这才注意到沈堕,连看两眼,有点没底气,但看她那样子,压根也没认出沈堕是谁,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蝴蝶仙!”
一见她自报家门,李武友又嫌又恨地哎呀一声,气得拳头都攥起来了。
蝴蝶仙觉得气氛不对,后知后觉地怂了许多:“怎,怎么了嘛,是他问我的。”
沈堕淡淡地轻笑了一声:“久仰大名,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面。空境山庄三小姐,幸会。”
蝴蝶仙迷惑地眨眼:“你认识我?”
“三小姐是青夜未过门的妻子,曾有耳闻。”
蝴蝶仙大惊:“你!你还认得青夜!”
李武友怒其不争:“他是连星阁大长老沈公子!他能不认识么。”
蝴蝶仙傻眼了,倒吸一口气,比刚才更怂:“大长老……”
沈堕被认出来也不慌张,怎么样都是那无所谓的样子:“说说吧,你们这怎么回事?”
下巴一抬,他指的是桌上那一摊恶心的东西。
李武友低着头不吱声,蝴蝶仙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不想说么,那好,三小姐是青夜的人,本座不便动手。就让这位……惠宁李家庄人士,给本座祭剑吧。”
沈堕说话是挺狠的,语气也冰冷至极。但他抽出长剑,却并不着急有什么动作,反而拿出手帕开始细细地擦起了剑柄,好像只是在吓唬他们,懒得动手。
李武友听了吓唬,眼睛瞪得那么老大,“扑通”,又跪下了。
“大长老饶命!”
蝴蝶仙见状惊悸不已,她不敢碰沈堕,只能跑到李武友身边,想着要不自己也跪下嗑一个算了。
就在这嗑与不嗑的关键时刻,门外突响一声吼,打破了僵局:“怎么这破地方还有人偷马啊!你没自己的马吗!——”
……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我江荆禾什么人没见过。
但是我属实是没见过一边骑着马还一边偷别人马的。
我本来在水池边,感受着林间清新的小风,平复自己刚刚被那臭味刺激到的心情。结果一扭头,发现不远处一树下,被沈堕随意丢在那的马儿被人给偷了。
这可是荒郊野外,荒郊野外啊!
方圆十里地都找不出个活人的地方,竟然在这一片接而连三冒出这么多人,这合理吗!
眼睁睁看着那人把马儿带走,我连追都不想追。一方面是因为他跑得还真挺快,另一方面我若追出去,留沈堕一个人在这怕再出什么事。
当然我也没让那人白占了便宜,站起来瞄准他后背扔了一把飞刀,正中那人的右后肩膀,扎得很深,有他受的。
沈堕听见我的喊声匆匆出来:“怎么了?”
我指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早就找不到影了:“刚才有人偷马!”
沈堕只看了一眼,然后就回头看向李武友:“不会是你的人吧。声东击西这种烂招也用?”
李武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跟着他们出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眼神怯生生的,一瞧见我就低下头,往沈堕身后缩。
我歪头看她,再看李武友:“这就是你娘吗?正脸看着如此显小,你娘几岁生的你?”
李武友那脸上五彩纷呈,说哭不是哭,说笑不是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想再圆谎了。
沈堕给我介绍:“这位姑娘是青夜的未婚妻子,空境山庄三小姐,路蝴蝶。”
路蝴蝶小声补充:“我叫蝴蝶仙!”
我和沈堕没有一个搭理她的。
“青夜的未婚妻子……”我若有所思,“哦,那就是说,十六公子是李武友的爹?看不出来啊,十六公子还那么年轻,竟有这么大一儿子。不过十六公子竟然姓李吗?李青夜?”
李武友:?
蝴蝶仙小声嘟囔:“我怎会给青夜生儿子。我们俩那是娃娃亲,不作数的!我早晚会取消婚约,才不要嫁给他呢。”
我点点头:“哦,那就是说,你是背着十六公子跟别人生了这么大一儿子,但你跟十六公子的婚约又未取消……嘶,十六公子这头顶岂不是绿了。”
沈堕无奈地为我撩起鬓边碎发,别至耳后:“你这胡说八道可别让青夜听见。”
蝴蝶仙被我逗得都快急哭了:“我,我!哎呀,意无忧你赶紧解释呀!我还未出阁呢,谁要当你娘!”
李武友彻底放弃挣扎,摇头一叹,毕恭毕敬地单膝跪下,朝沈堕作揖抱拳:“方才有些误会,在下琉璃山庄意无忧,三小姐并不是我娘。事出有因,绝非故意隐瞒,还请大长老莫责怪。”
李武友,意无忧?
一会儿一变,江湖人还真是十句胡扯捞不出一句真话。
“琉璃山庄是尚东那个吗?”
意无忧答:“只是汉溪的小门小户,没有尚东琉璃那么大的名声,姑娘可能没听过我们那儿。”
我又问沈堕:“你听过吗?”
沈堕睫毛低垂,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轻得我还以为听错了。
不对。
不对劲。
现在的我可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沈堕在撒谎。他八成没听过什么汉溪琉璃,说不定连汉溪这个地方都是编的。
何故要骗我呢?
我收回目光,没再追问。
……
马丢了,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真是让人难受。
但好巧不巧的,蝴蝶仙跟意无忧一人有一匹坐骑正拴在角落里,老实候着。
我和沈堕一拍即合,决定借用他们一匹马。
理由么,没有。
好处么,我敢给他们也不敢要。
而对于方才屋内的种种一切,意无忧的解释是:“我与蝴蝶仙途经此处,闻到里面有奇怪的味道,便进去查看情况,没想到竟看到了那一堆猪狗的尸体。当时盒子就在桌上,我们看里面的老鼠都还活着,模样痛苦,想着不如替它们了结痛苦,只不过到最后也没下得了手。你们也瞧见了,情况很蹊跷,起初我本不想牵扯二位进来,所以才扯了个谎,真不是故意欺瞒。”
这个理由听起来好像还算站得住脚,只要不过分苛求细节,也就这么着了。最重要的是,沈堕“信了”他的话,我认为沈堕一定自有打算,因此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我都不会惹事捣乱。
沈堕说会派影卫把那些尸体跟盒子一齐处理掉,我们四人便不再多管,一起上路了,继续往惠宁城的方向去。
这次速度加快了不少,怕的是跟不上栗子的马车,再走散可就远了。
四人,两匹马。
我依旧与沈堕共乘,而蝴蝶仙自己骑一匹,倒也自在。至于意无忧嘛……跟在后面跑。
他的武功属实是很一般,轻功也普普通通,跑了没一会儿就累了,休息半天再追上来又累了,再休息半天再往上追……
我看着都费劲:“就这么让他跑啊?”
沈堕回头看了一眼:“这不正好么,锻炼锻炼,看他虚的,功夫都是些花拳绣腿。”
“也是,那先跑着吧,反正也不远了。”等会跟栗子汇合,栗子那有三匹马呢,足够我们用。
我的目光四处乱飘着看光景,一不小心,跟旁边的蝴蝶仙对上了。
蝴蝶仙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马上就错开目光看向别处。
我拉着沈堕的衣襟小声问:“蝴蝶仙真是十六公子的未婚妻?我看他们俩好像都对这婚事不满意。”
“不太清楚。只知道这婚事是两家长辈决定的娃娃亲,未曾问过小辈想法。青夜少年离家,跟蝴蝶仙没见过几面,嫌小时候的蝴蝶仙又矮又丑又黑,直说倒胃口。蝴蝶仙估计也是嫌青夜行事作风粗糙没规矩,完全不符合她如意郎君的模样,所以看不入眼。”
我愣住:“你这还叫不清楚?够清楚了好吧。”
沈堕竟还有点得意:“闲来没事,是非热闹,随便听了听。”
我把他的小表情看在眼里,笑着伸手去捏他的脸。
“哎!”他下意识先一躲,往旁边看了看,蝴蝶仙和意无忧都落在后面,没有注意我们,他说,“别再让人看见。”
我强行捏了他一下,没使劲儿,就是轻轻地:“看见又怎么了。你不好意思吗?”
“这行为显然不符合我……”
“你的身份气质!”我都会抢答了,答完还是又捏了两下,“可是你好可爱,我忍不住想捏捏怎么办。”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形容他,眸光错愕:“可,可爱?”
“嗯!”我大方地回望着他,夸他的时候一点也不害羞,“我觉得你特别特别特别可爱……”
话音刚未完,忽听前方不远处传来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的一声——“江!荆!禾!”
正在跟沈堕腻歪的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缓缓扭头,看向声源处,一辆熟悉的破马车旁,栗子正叉腰站在那怒视我。
我收回对沈堕为所欲为的手,坐直了身体。栗子已经哼哧哼哧跑到了我们跟前,扯着嗓子喊:“江荆禾你给我下来!”
我看向沈堕。他完全没有要救我的意思,还提醒我:“他让你下去。”
我瞪他:“我知道!我听见了。”
冷哼一声,我乖乖下马,理直气壮地昂着脖子,面对着栗子:“干嘛!”
栗子伸着手指头先是一顿指我,接着再指沈堕,然后又指我,最后气得不行:“你给我过来!”
我撇嘴,快步跟上他:“你干嘛这么生气啊……”
一路嘟囔,一直走到马车前。
栗子深深地看我一眼,一改方才不着调的模样,颇为严肃地压低着声音对我说:“虞姑娘好像病了。”
“什么?”我惊住,“怎么回事?”
我和沈堕只是走偏了半天不到,怎么虞姑娘就病了。
栗子满脸愁容:“我不知道,我又不懂医术,她躲在马车里也不跟我说话……自打你刚才突然走了,她就跟受了惊吓似的,听见我喘气儿都害怕。我跟她说了,我就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她不听啊,就跟我要怎么着她似的。”
“那,那她哪里生病了?什么症状?”
栗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比划了一下:“就,就在裙子上,好多血……但是刚才绝对没人靠近,不可能是在车上受伤的,我估摸着应该是病发了。”
血?
裙子上。
我好像明白了。
虞姑娘应该不是生病,而是跟我一样,来了月事。
那血不小心染到裙子上,还被栗子给瞧见,怎么可能好意思跟他说。再加上虞姑娘跟他不熟,他又没个正经,刚才都说要把人丢下自己跑路呢,虞姑娘忌惮他也是情理之中。
“我知道了,我去跟她聊聊。你别担心了,应该没什么事。”我拍拍栗子的肩膀,钻进马车。
一进马车,虞姑娘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嘤嘤啼啼,满脸都是泪痕,瞧见我出现激动极了,扑上来就给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连带着女儿家的脂粉香全扑进我怀中:“荆禾姐姐你可回来了!”
幸好我了解栗子的为人,不然我真的会怀疑刚才栗子是不是做了什么。
“回来了回来了,你怎么了这是?别哭呀。”
虞姑娘不好意思把泪蹭到我衣服上,松开我,先用手帕擦擦泪,然后哽咽着说:“方才你与沈公子突然不见,把我急坏了,还有这个栗,栗公子,我想下车,又不敢跟他说话,然后我这……这里……”
她不好意思地把那块被血染红的裙摆偷偷露出来给我看。
瞧这样子,的确是来月事了。
没受伤就好。
我摸摸她的手背以作安抚:“没事没事,不要紧。栗子是好人,他爹是朝中武官,你不用害怕他。你带衣裳了吗?先把这裙子换下来吧,我给你守着。”
她声音委屈着答应:“嗯。荆禾姐姐,可千万别再走了。”
“不走不走……我就在门口,旁人不敢过来,你放心吧,听话。”好不容易把她哄踏实了,我撩开帘子出来,坐外头给她守门。
一帘之隔,隐隐约约能听见虞姑娘在里面一抽一抽吸鼻子的声音,窸窸窣窣,她正忙着换衣裳。
栗子见我出来,问我:“怎么样了?她到底怎么了?”
我摆手:“没受伤,也没生病,你别管了,先去歇会儿吧。”
“行吧,没事儿就行,别回头在我手里出点什么事,我还没法跟你交代呢。”
我笑了笑:“好啦,知道咱李公子最仗义,辛苦了,回头请你喝酒!”
栗子轻哼一声,面色稍缓,扭头往沈堕他们那边走去。那边沈堕正在跟蝴蝶仙,还有赶上来的意无忧不知道在聊什么。栗子过去了,他们也没避讳,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日当头,万里无云,晒得我有点脸疼。
我独坐马车上,长叹一口气,忽然有些感慨。
人生,怎会如此。
现在我要哄沈堕也就罢了,毕竟他是我心上人,我乐意哄着,心里甘甜。可哄虞姑娘算怎么回事?我又不喜欢女人。还有这栗子,竟也时不时地需要我软声好言两句。
我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卑微呢。
“荆禾姐姐!”虞姑娘在里头喊我。
“没走,在这儿呢。”我应一声。
“我换好了,你快进来呀!”
唉。
屁股还没坐热,就不能让我也歇一会儿么。
“来了。”
作者有话说:
江·心累·荆禾:什么时候让我去万人迷剧本客串一下,我不想努力了。
小沈(惊恐.jpg)(掏出小本本碎碎念):娘子如果是万人迷我得杀多少情敌才能上位……娘子已经好美好美好讨人喜欢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