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朝着那鹤立鸡群的人看去。

此人看着面熟,不是那西凉国的使者顾明是谁。

这顾明一脸震撼之色,显然,在乍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内心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接受的。

关中……已经**平了。

倘若如此,那么……这对自己而言,便是一次重大的外交事故啊。

想想看,大凉陛下为何会选择和关中暗中往来,为何会传送密旨,让自己对大陈态度开始日益骄横。

甚至,自己的一切行为,虽然表面上看,都是被大凉皇帝所指使,一切的方针,也俱都在大凉朝廷的指导之下。

可是……大凉皇帝和朝廷之所以如此,终究,还是来源于自己的奏报,自己就是处在洛阳第一线的人,是大凉国在大陈的眼睛和耳朵,自己会记录下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并且会和洛阳的文武百官维持好关系,建立一定的情报刺探系统。

最后,再尽职尽责的对这里所发生的事,做出预判,而这预判,俱都会通过快马,送至河西走廊,也就是说,表面上,自己一切都是遵照旨意行事,可实际上,自己的言行,无时无刻的在影响着大凉皇帝和朝廷的判断。

当初,可是自己言之凿凿的确认,眼下的大陈,无力平叛。

也曾信誓旦旦的保证,双方将进入僵持,若是关中杨氏得到了大凉的支持,足以与关东朝廷分庭抗礼。

他更是做出预言,若是如此,则对西凉大大有利,西凉甚至可以借此机会,涉足关中,甚至未来可以借此机会兼并关中,关西之地,土地并不肥沃,大凉之所以在各国之间立足,凭借的只是民风彪悍,并且吞并了西域诸国,胡汉混居,又擅长养马,得以能和各国分庭抗礼而已。

而一旦他们能取得关西之地,就意味着他们获得了关中沃野千里的丰腴土地,以及百万户人口,在战国时,秦人正是获得了关中,才一跃而起,拥有了吞灭各国的实力。

可现在……一切都错了。

大错特错。

他的分析,他的情报有误。

现在大凉与大陈已经彻底的交恶,何况,这陈凯之竟以勇士营,直袭长安,一举瓦解关中杨氏,现在两国交恶,谁能保证,接下来整个西凉,也陷入战火呢?

固然关中和大凉不同,杨氏是贸然自立,而关中军民,多多少少还自认自己是陈人,所以可能抵抗并不激烈,士气也未必高昂,可想到因为自己巨大的失误,导致大凉皇帝陛下的重大误判,甚至引发即将可能发生的灾难性后果,顾明便觉得自己如坐针毡,他脸色铁青,抬头看向陈凯之,便见陈凯之的目光,已如箭一般的射来。

顾明顿时觉得脑子嗡嗡的响,他啪的一下,拜倒在地,突然高声道:“大陈皇帝陛下,臣虽外臣,可是今日……听闻陛下踏平关中,可喜可贺。大凉国与大陈历来友善,有数百年之好,今陛下文治武功,臣虽凉人,亦是为之欣喜,今日臣有一事要奏。”

事到如今,只能尽力的去补救了。

若是两国为此而交兵,他这个使节,就是罪大恶极,就算大陈的朝廷不收拾他,只怕回去了大凉,也无法交代。

他不仅仅无法给大凉陛下一个交代,更无法给他们的子民一个交代,还有他的族人。

若是因为他的误判,而使得大凉处于为难之中,那他岂不是大凉国的罪人了。

因此他拜倒在地,手撑在铜砖上,瑟瑟的颤抖。

陈凯之冷冷的看着他,或者说,他俯瞰着殿下的群臣,数百人俱都趴在地上,这种无人敢要抬头直视的感,竟令陈凯之心里,生出了奇妙的感觉。

这是一种征服感,仿佛万物都臣服在了自己脚下。

初登大宝时,虽有一点点这样的感受,可是这种感受并不深,因为那时候,陈凯之所想更多是登基之后如何维持权力的平衡,如何协调各方的关系,应当实施什么政策。

可现在,这种感觉却极为明显,自己所思所想,俱都可以化为现实,经过了这一役,他明显的感觉到,许多大臣,已真正的臣服。

这……想必就是权力的滋味吧。

难怪无数人为此,而不惜性命,踏着万千的枯骨,在尸骨累累之上,也和自己一般,坐在这里,看着眼前和自己所见一般的一切。

估计就是享受这种千万人臣服在脚下,对自己膜拜,敬畏的滋味吧。

陈凯之环视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顾明身上,冷冷的问道。

“何事?”

他已渐渐的进入了状态,开始变得惜字如金起来,再不会有任何的赘言,这样才是他该有的姿态。

顾明偷偷的抬头,却见那一道目光,却依旧朝自己看来,莫名其妙的,他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从前他即便见陈凯之,也绝没有这样的感觉。

可现在……

他咬了咬牙,便一字一句的顿道:“臣要揭发内阁大学士苏芳,以及礼部尚书诸人,他们……他们身为大陈的臣子,不为君分忧,在杨氏乱党自立之后,四处活动,暗中联络,甚至……甚至……想要拉拢下臣,希望借着下臣之手,缔结杨氏与大凉的盟约,而他们,也可为关中杨氏,立下汗马功劳,臣顾念着陈凉二国的邦交,岂肯答应。可是……可是此事毕竟是大陈内部之事,臣也不好干涉,所以心有所虑,不敢揭发,今日得见陛下凯旋而还,方肯吐露真言!”

开始撕咬了。

这是顾明唯一的选择。

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即便是大凉皇帝也将不容于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修补两国的关系,做出最后一点的努力。

所以顾明毫不犹豫的选择将一切的脏水,都泼在那苏芳等人身上。

只有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才有挽救的机会。

此言一出。

群臣竟没有哗然,却显得极安静,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跪地的姿势,顾明突然对苏芳等人发难,虽没有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却也觉得理所当然,并不觉得突兀。

苏芳几乎要昏厥过去,一双眼眸睁得老大,狠狠的瞪着顾明。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这边已被拆穿,本已是死无葬身之地,谁料,这时候,顾明竟还在背后捅了刀子。

身后礼部尚书等人,也个个瑟瑟发抖,面如死灰,显然也意识到,大难要临头了。

“无耻!”苏芳大怒,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容许方才还对自己推心置腹之人,突对自己落井下石,这简直让人不能忍,他真恨自己瞎了眼,怎么就会跟这样的人交心。

他愤怒的瞪着顾明,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

“分明是顾明拉拢老臣,是他们凉国,背后从中捣鬼,陛下,万万不可轻信此人,是他主动拉拢臣等,俱言陛下已身陷关中,必死无疑,还希望臣等能够弃暗投明,不只如此……”他气得发抖。

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相互攀咬了,也没什么情面可讲。

估计谁手中抓的把柄多,就是胜利了。

他指着顾明。

“你这个卑鄙小人,陛下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明明就是这小人……”

从前内阁大学士所表现出来的涵养、气度,以及临危不乱现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活生生的,苏芳就像一个市井中的老汉,他狞然而笑。

“陛下老臣还知道,西凉国,在这顾明的主持之下,一直都在暗中刺探大陈,他网罗了许多羽翼,或是贿赂,或是收买……”

陈凯之面无表情。

似乎对此,他并不觉得意外。

狗咬狗嘛,很稀奇吗?

至于在大陈进行刺探以及类似于间谍的活动,这几乎都情有可原,因为这几乎是每一个使节的职责,即便是大陈派遣往各国的使节,也同样负责这样的事。

结好所在国的官员,收买一部分官吏,获取有利的情报,网罗一部分人,随时为自己扫清某一些障碍。

这诸如此类的之事,简直是太平常了。

而这苏芳直接拿这些摊在了台面上,显然已是气急败坏,决心要鱼死网破,什么都顾不得了。

可苏芳显然还有后话,他冷冷笑道:“不只如此,臣还知道,他和姓杨的,早有关系,他知道杨太公未死之事,这都是他亲口对老臣说的。”

“……”

杨太公……

太皇太后的“父亲”,那个假死之人。

顾明知道杨老太公的事,这可是一个关键的人物。

苏芳显然是个老狐狸,他很明显,什么样的东西,能够引起陈凯之足够的重视,他现在已恨透了这顾明,只恨不得将顾明碎尸万段,所以……

陈凯之的眼眸,果然随之猛地张开,那眼底深处,一下子透出了一抹精芒,随即,死死的朝着顾明看去。

顾明大惊失色,骤然觉得有些不妙,他忙道:“血口喷人,这是血口喷人!苏芳,你死到临头,还想胡说八道吗?”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自己清楚。”苏芳完全是豁出去了,震怒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