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欺朕太甚!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价值京城一套四合院的青瓷杯被摔得粉身碎骨,赵吉翔却丝毫没有心疼的感觉:“他这就是忤逆不孝!逆子!逆子!”

童贯和匆匆忙忙赶到亳州的高俅都紧紧的低下头,谁也没有开口劝解。

上皇要求释放白时中的旨意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就直接沉底,甚至还成了白时中的催命符——原本当今官家说的是要秋后问斩,可是上皇的旨意一到京城,白时中就被直接拉出去宰了。

这种情况,无异于在赵吉翔的左脸上抽了一巴掌之后感觉不太舒服,非得再把右边的另外半张脸也抽一下才行。

赵吉翔气咻咻的坐回椅子上,问道:“太原那边怎么说?粮草,物资,太原和金国那边,都是怎么说的?”

童贯躬身道:“回官家,当今出征之前,曾给沿途州县下过征集粮草的诏书,所以粮草不需要京中补给,而像弓箭等物则是从汴京城中抽调,不需要沿途补给。”

“太原和金国那边,因为老奴的人手要避开官家的大军,所以现在还没有回来,老奴也不清楚如何。”

赵吉翔怒道:“再派人过去!金国不就是要岁币么?朕给他!实在不行,朕将河北三镇都割让给他!”

悄然抬头望了赵吉翔一眼,童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官家三思,太学生陈东组织了大批的太学生联名上书,要求当今斩杀蔡京和李邦彦等人,若是官家要求亲征路上的沿途州府不给大军准备粮草,只怕那些学生又要胡说八道了?”

“另外,金人索要河北三镇之事早已在汴京传扬开来,当今亲征围困太原的完颜宗瀚所部,汴京城中不仅有许多良家子自带干粮从征,还有许多士绅捐钱遣丁以助军,若是官家这个时候答应金人条件,只怕……只怕会群情汹涌?”

“砰!”

又一个上好的青瓷杯粉身碎骨,赵吉翔的脸色都变得扭曲起来:“你的意思是,朕现在还拿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解了太原之围,然后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回到汴京?”

只是还没等童贯回答,高俅便皱着眉头道:“其实也不尽然,其实行军打仗,最怕的便是令出多门,当今出征之前曾说不给阵图,若是那些将领手中有了阵图,只怕……”

童贯心中暗恨高俅多事,表面上却不得发作,反而笑嘻嘻的道:“高太尉所言极是,只是当今已经说了不给阵图,太尉的法子又有什么用?就算给了,他们会听么?”

高俅捋着胡须道:“你怎么就知道没人会听?再者说,听不听的又有什么打紧?听不听是一回事儿,有没有阵图是另外一回事儿,反正蔡相也快到亳州了……”

蔡京到达亳州的速度远比赵吉翔和高俅预计的时间要早。

尽管已经是八十高龄,尽管当初是赵吉翔变了心,尽管当初是被童贯和自己的儿子蔡攸一起联手排挤出了朝堂核心,但是蔡京一颗忠心向赵佶,几乎在接到赵佶旨意的第一时间就赶往了亳州。

毕竟,大宋的皇帝们确实是不杀士大夫,但是人家可以流放士大夫,然后让士大夫们在不停的流放途中往生极乐。

而已经八十岁的蔡京早已年老体衰,再也经不起这份折腾,现在有重回中枢的机会,蔡京自然不愿意放过。

为了能够再次回到赵吉翔的核心团队,蔡京可谓是尽心尽力的给赵吉翔出谋划策:“京城之中可用臂助不少,虽然白相被下狱,但是还有蔡攸和张邦昌可堪一用。”

童贯呵的笑了一声,说道:“张邦昌或许可堪一用,令公子……”

蔡京笑吟吟的捋着胡须道:“攸儿虽然对蔡某不孝,但是对官家却是极忠的。”

童贯却叹了一声,摆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说道:“可惜,白相如今已经被杀,令公子也……”

蔡京一愣,问道:“攸儿怎么了?”

童贯道:“蔡相节哀。因为东水门之故,蔡攸已经处了大辟之刑。”

《释诂》云:辟,罪也。死是罪之大者,故谓死刑为大辟。

就在蔡京心中暗恨却还抱有一丝期望,盼着自己儿子只是被宰而不是受了什么酷刑的时候,童贯又接着道:“凌迟,也就是活剐,据说仅存的尸骨还被扔去喂狗了。”

“噗~~~!”

蔡京只觉得喉头一甜,忽的喷出来一口老血之后就此栽到于地,被赵吉翔带着跑到亳州的御医抢救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一口气。

“我的攸儿啊~~~!昏君!昏君!”

蔡京一边哭一边骂:“我儿何其无辜,竟要遭此酷刑!这昏君竟连《元丰令》和《天圣令》也不当一回事儿么!”

按照《元丰令》和《天圣令》的规定,死囚被处决之前,“仍先给酒食”,“听亲戚辞诀”,“示以犯状”,“不得掩塞其口”,“凡死囚临刑叫冤者,再勘问陈奏”,“诸囚死,无亲戚者,皆给棺,于官地内权殡,其棺并用官物造给,置砖铭于圹内,立牌于上,书其姓名”。

这种在后世看来都称得上先进的“临刑关怀”制度,其实早就已经被老祖宗们拿来用了,根据有史可考的资料来看,最晚也是始于唐代《狱官令》。

但是蔡攸有没有得到最后的一餐酒食不太好说,但是“听亲戚辞诀”显然是没有的,甚至都没给蔡攸喊冤的机会——凡死囚临刑叫冤者,再勘问陈奏。

按照大宋律的规定,只要犯人临刑之前喊冤,案子就必须发回重审,接触过这个案子的官员还得回避换人,以避免产生冤假错案,而且这个机会足足有三次。

到了南宋,这个机会被增加到五次不说,还有一个犯人前前后后喊了十次冤枉,结果这案子还真就重审了十回,直到最后把官司打到宋孝宗面前,由宋孝宗亲自审理并免除其死罪才算结束。

同理,就算是包黑子想在开封府的大堂上用铡刀铡人,那也必须是在犯人没有喊冤的情况下才能铡,因为犯人一旦喊冤,什么样儿的铡刀都得停下,把案子发回重审,哪怕是皇帝御赐的铡刀也不行,而且包拯还必须回避。

这是大宋的仁政,领先了整个世界上千年的仁政。

但是很显然,蔡绦没能享受到这种仁政,原本应该有三次的喊冤机会是一次都没有用上,或者蔡攸用了,但是没起到什么鸟用……

而且蔡攸连让亲戚收尸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棺材都省了。

童贯眼看着蔡京这都没被气死,心下也是佩服蔡京的心态,然后又想办法再添了一把火:“蔡相节哀,除了令公子蔡攸被当今剐了喂狗之外,令公子蔡绦、蔡翛、蔡鞗都被赐死,听说当今在出征之前还曾有意下诏让蔡相自尽。”

这下子,蔡京也顾不得赵桓在旁边了,甚至连什么君君臣臣都顾不得了,直接就开始破口大骂:“这狗皇帝!彼其娘之!”

蔡攸死了,蔡绦、蔡翛、蔡鞗也都死了,最后一个儿子蔡脩也已经病死在潭州,他蔡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蔡卿是想接着去儋州?”

蔡京这一骂娘,赵吉翔的脸色可就不太好看了——朕还在旁边呢,你骂赵桓不是把朕也带进去了?他是狗,那朕是什么?

气极败坏的蔡京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躬身向赵吉翔请罪:“罪臣万死!罪臣一时失态,望官家恕罪。”

因为现在还要用到蔡京,赵吉翔也只能不置可否的主动岔开话题:“蔡卿无心之失,朕且不与蔡卿计较,还是接着说正事儿吧。”

蔡京先是躬身应了,等到童贯和高俅把他不知道的消息都说了一遍后,蔡京才捋着胡子说:“既然蔡攸和白相都指望不上了,那汴京城中也就只有张邦昌等人可堪一用了。

只不过,当今既然敢下如此重手,那就不可能不在出征之前留下后手,再加上张邦昌原本就是随风倒的性子,所以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慢慢踱了两步,蔡京又接着道:“不过,张邦昌指望不上也没什么,就算汴京城中的朝臣都指望不上也没什么,毕竟官家还是这大宋的上皇,是当今官家的生父。

只要官家下一道诏书,让天下各州府将奏疏表章都送到亳州,那官家在亳州还是在汴京就都是一样的,不复政也是复政。”

“只怕不容易。”

童贯继续跳出来跟蔡京唱反调:“当今出征之前,曾经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言明有敢送奏疏表章往亳州者,就会直接贬官远窜。”

“此一时,彼一时也。”

蔡京皱着眉头道:“大宋天下共有一十四府,二百四十州,每天的表章何其繁复,彼时当今还在汴京还好,现在当今又在何处?让天下州府将表章送去汴京还是送去太原?

更何况,当今在紫宸殿大发雷霆,所言之事可有邸报明发天下?”

童贯顿时一愣,斟酌了一番之后才道:“这倒没有,毕竟在紫宸殿因为奏疏送往汴京还是亳州而大发雷霆,这种事情可不太好往邸报上写。”

蔡京道:“这就对了,当今可以为了这事儿而在紫宸殿大发雷霆,却不可能因为这事儿而明发邸报。”

“官家乃是当今亲父,也是官家将皇位禅让给了当今,如今官家让天下州府将公文送至亳州,也是为了当今考虑,一片爱子之心,又有谁能说出来什么?”

童贯却摇了摇头,答道:“也不尽然,官家出征之前不是已经奉元祐皇后为隆祐太后么,现在朝廷由元祐皇后垂帘听政,皇后和皇长子监国,又有李纲和李若冰辅政,换句话说,当今在与不在汴京,都不会影响到朝堂的运转,至多会有一些非当今亲裁不可的问题积压。”

蔡京呵的冷笑一声,说道:“天下州府二百五十有四,总有许多问题是非当今亲裁不可的,而当今是亲征在外,又不是年幼,故而孟太后她老人家也有许问题不太好处理,皇后和皇长子同样没办法处理。”

“但是,孟太后没办法处理的问题,官家却可以处理,这便是官家与孟太后的最大区别,也是官家最大的优势所在。”

原本还头疼不已的问题被蔡京这么一捋,居然有了一丝迎刃而解的迹象,赵吉翔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到底还是蔡卿老成持重,非是那个敢在朝堂上公然说朕不配姓赵的逆子可比。”

蔡京心道你特么拿老夫跟你儿子相提并论,你几个意思?还有,当今居然公开在朝堂上说官家不配姓赵?

蔡京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老糊涂,但是蔡京无论怎么看眼前的赵吉翔都觉得赵吉翔有老糊涂的迹象。

你禅位给你儿子,然后你儿子在朝堂上公然说你不配姓赵,结果你现在还特么想复政?你就不怕他宰了你?还有,既然你想复政,那你还留在亳州干什么?

仔细斟酌一番后,蔡京才开口道:“按照时间推算,当今应该快到太原,也就是说,留给官家返回汴京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或者说,当今是输是赢已经无关紧要,除非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否则的话,官家就应该立刻启程返京复政。”

高俅却有些迟疑:“孟太后……”

童贯也继续刺激蔡京:“蔡相莫不是糊涂了?当今在出征之前就已经请了孟太后垂帘听政,更是指定了皇后与皇长子监国,就算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只怕……”

“孟太后与皇后皆是妇道人家,皇长子年幼,如何当得国家大事!”

自从知道自己的儿子们全都死在赵桓手里之后,蔡京就彻底豁出去了,连说话间也少了许多顾忌:“官家留在亳州能干什么?一旦当今从太原返回,官家如何还能复政?”

“倘若当今心狠一些,彻底把朝堂上清洗一遍,再从地方官府里抓几个不开眼的流放三千里,到时候还会有人往亳州送什么奏疏?”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官家如何维持在亳州的花费?就算是你高太尉愿意去表演蹴鞠,你又能混到几个赏钱?可能支应得起二十万禁军的花销?”

“蔡卿慎言!”

尽管赵吉翔也很好奇高俅表演蹴鞠能混到多少赏钱,但是眼下高俅的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堂堂的太尉,再去街头玩什么蹴鞠,那特么不是扯蛋么……

眼看着蔡京还是那副鸟样,童贯也适时的插了一句:“倘若太后不许官家还政,却又为之奈何?”

蔡京斜了一眼总跟自己唱反调的童贯,脸上满是讥讽之色:“太后必然不许,但是群臣奉官家入宫主政,太后能拦得住么?更何况,官家带着的是二十万禁军,不是二十万头猪!”

“……”

赵吉翔的脸色很不好看。

有些时候吧,二十万禁军还真不一定能赶得上二十万头猪,毕竟二十万头猪被杀得狠了也知道逃跑反抗,但是二十万禁军……

说句难听点儿的,真让赵吉翔带着的这二十万禁军跟二十万头野猪对阵,那谁输谁赢还真不太好说。

但是蔡京根本不在乎赵吉翔的脸色如何。

除了次子蔡鯈早亡,蔡鞗病死在潭州之外,剩下几个儿子蔡攸、蔡翛、蔡绦、蔡脩都被赵桓那个狗皇帝给宰了,就连蔡行、蔡衎、蔡术、蔡征、蔡同等孙儿也都被牵连诛杀,可以说蔡京连个念想都没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蔡京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该如何给赵桓找麻烦,除此之外,蔡京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赵吉翔的脸色好看不好看。

甚至蔡京巴不得赵吉翔在回到汴京之后就赐死赵谌,等他给赵桓那个狗皇帝添堵之后再立即暴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蔡京之所以落到这般下场,赵吉翔这个上皇也脱不了干系。

谁让他传位给赵桓那个狗皇帝的?

“除了回京之外,便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尽管心里也清楚蔡京说的对,但是赵吉翔还是不想回汴京。

万一赵桓那个逆子在太原大败亏输,那金兵再回来汴京围城,那倒霉的岂不成了自己?到时候再传位给谁?

蔡京却直接戳破了赵吉翔的美梦:“别无他法!官家此时回京复政,还可以说是替当今操心,能掌握得住名分大义,若是等当今从太原得胜而归,只怕一切都晚了。”

赵吉翔却依旧在垂死挣扎:“宗瀚非是宗望可比,而且高卿家又已经派人快马往太原送去了阵图,那个逆子也未必能赢吧?”

蔡京却毫不留情的道:“尽管臣不愿意承认,但是当今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挫败了完颜宗望,这才解了汴京之围。”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当今再败了完颜宗瀚呢?到时候臣和高太尉、童相公固然难逃一死,官家又哪里来的第二条路可走?”

赵吉翔猛的一拍桌子,怒道:“难道那个逆子还敢弑父?!”

蔡京冷笑道:“刘义隆如何?拓跋珪如何?朱温如何?杨坚如何?王延钧如何?李元昊如何?纵然不提这六人,那唐高祖如何?”

哐啷一声,却是赵吉翔慌乱之下,直接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前面六个都是被自己儿子给杀了的,后面唐高祖的待遇也不太好说。

可是依着眼前的形势来看,赵桓那个逆子就算比不得前面几个人的儿子,只怕也不会比李渊的那个二儿子差多少。

见赵吉翔已经开始慌了,蔡京干脆又加了一把火:“官家,如果您要还政,就必须回京,而且要抢在当今前面回京,否则当今在太原大胜而归,那便是一个万事皆休的局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