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倍懵逼。

那些被礼部安排到祝家庄子担任先生的读书人或许没什么感觉,但是礼部和开封府的那些官员们却很清楚,当今官家还是第一次向别人施这么大的礼。

尤其是这个被施礼的对象之中,还包含自己——当初在朝堂上,官家是怎么对待上皇的?就连拱拱手的礼节都懒得做,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深深地环揖一礼了。

“朕有一言,望诸位先生与学子们静听:”

直起身子后,赵桓无视了台阶下方那些官员和读书人们各种懵逼的表情,说道:“历朝历代之中,八百年国运者,惟周。四百年国运者,惟汉。余者多不足三百年之数。我大宋立国至今,已百六十年。以人喻国,今日之大宋,几称老人矣。

老人常思既往,少年常思将来……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雄于世界,则大宋雄于世界。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将一篇《少年中国说》改的乱七八糟之后,赵桓又向着在场的那些先生们拱了拱手,高声道:“朕不敏,亦尝诵《师说》,今后教导少年之事,全在诸位先生矣。

朕曾说过,开封府城墙可塌,官衙可倒,惟学校不可出事。今日,朕便再加一条:凡学校之先生,见官不拜,见朕不跪,着为永例,后世子孙帝王皆不得改!”

继续懵逼。

祝家大郎有些想不通。仅仅就是一个庄子上的幼学就如此大动干戈,至于么?

还有,自古来就没听说过哪家书院让女娃子进学读书的,能读得起书的女娃,哪个不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如今连一个庄子上的野丫头都要读书,而且不进学还不行——

赵桓不仅承诺由内帑来承担娃娃们所有伙食和书本、衣服,而且还特意规定,家里只要有一个适龄娃子不进学,后果就是赋税要比别人多交一倍,两个娃子不进学就是两倍。

祝家大郎觉得官家一定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然而对于没有读过五卷屠龙秘术却当过几十年皇帝赵桓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赵桓的心里很清楚,其实所谓帝王之术就是怎么玩弄人心,所谓的治世之道,其实就是在保证老百姓能吃饱饭的同时打开阶层流通——

很明显,军功是一条打开阶层流通的路,让天下人都有书读同样也是一条打开阶层流转的路。

有了今天这一番作态,祝家庄子的学堂能不能出几个有用的人才,赵桓不知道。然而可以预见的是,随着今天这些事情的传开,教书先生这个职业会忽然间变得高大上起来,而天下间那些正在读书的,想要读书的,想要送孩子读书的,这些人会怎么想?

就跟那些享受着永不加赋这个好处的百姓一样,如果换个皇帝,大家伙儿还能在学堂享受到学费全免,书本由皇帝的内帑承担,除此外一年两身衣服,每天两顿餐食而且顿顿有肉的般待遇么?

士农工商,士是除了皇帝之外最好的阶层,再怎么家财万贯的豪商巨富,在面对着一个有功名在身的士人时,天然就处于下风,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那些已经成为“士”,过上了好日子的人会拼命维护这些阶层的存在。现在有让自家子孙后代成为“士”的希望,天下间的百姓就不会允许任何人打破这个希望。

尤其是对于中原堂口的百姓来说就更是如此。自己苦一些累一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只要能让子孙后代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哪怕是拿命换都值!

或者说的再直白一些——有背叛阶级的人,却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除非赵桓倒行逆施到让天下人都活不下去,否则的话,这些看见希望的百姓绝对不会背叛永不加赋,更不会背叛自家孩子能读书的机会!

……

祝大壮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事实上,任凭哪个三十好几的汉子带着媳妇一起坐在学堂里,心里都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尤其是还要像娃娃们一样跟着先生摇头晃脑的背诵“天地玄黄”和子曰诗云之类的典籍——

按照开封府的说法,家里的娃子还不满七岁,不到进学的年龄,但是像自己这样儿的睁眼瞎,无论男女,都得老老实实的到学堂里跟着读书识字。

当然,像自己这样儿的只有晚上才能去学堂里面跟着先生读书识字,因为白天要干活做工,学堂还要让那些七岁到十来岁的娃子们读书,给自己这些人使用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而且跟那些娃娃们不同,那些娃子们有官府发给的书本典籍,不仅能在学校里面学习,还能带回家去接着读,据说这些书是官府发给他们的,以后也不再收回了。而自己这些人却只能两个人凑在一起学习一本书,还不让带出学校。

那些娃子们有官府发给的纸张练字,虽然纸用完了之后要自己买,可是价格也便宜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而自己这些人就只能用自带的小木棍和沙盘练习写字,而且每天学习完后还得把沙盘带回去,把学堂里面的卫生打扫干净,不允许留下一粒沙子,要不然就会被先生教训。

即便如此,当自己用小木棍沙盘上歪歪扭扭的写出来祝大壮这三个字的时候,再苦再累都没哭过的祝大壮依旧忍不住落了泪。

祝大壮有时候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命好命不好。

说自己的命好吧,自己明显没有娃子们的命好,不光没赶上读书不要钱的好时候,饿死爹娘的年景还都让自己赶上了。没能进学读书的结果就是自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可是要说自己的命不好,官家又给了自己这些人读书识字的机会,从爷爷辈开始就没听说过的好事儿就这么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莫不是就像官家说的那样儿,自己把所有的运气都用在投胎成大宋百姓上面了?

而且在跟着先生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之后,祝大壮又发现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