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登上城头,李棁就隐隐约约的感到一阵不安——

此时城头上的官员比自己去金营之前已经少了近乎三分之一,往常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消失不见,此时还站在朝堂上的,基本上就剩下李纲为首的少量主战派和大量的骑墙派,以至于整个朝臣的队伍都显得有些稀疏。

问题是,那些对议和持有赞成态度的人呢?官家不是已经害怕了,想要议和来着?那朝堂上主持议和的人选呢?莫不是指望李纲这种主战派来议和?

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李棁还是恭恭敬敬的对赵桓拜道:“启奏官家,臣奉命前往金营,现带金国使臣前来面圣。”

因为封桩库里发现赵吉祥没来得及带着跑路的一千万钱,心情勉强算是不错的赵桓打量了李棁一眼,开口让李棁平身免礼之后又接着问道:“出使金营的结果如何?”

李棁偷偷打量了一眼赵桓,心头忽然突的一颤,勉强镇定下来之后才躬身答道:“启奏官家,臣往金营面见金国二皇子,二皇子已经答应议和,并且派人随臣一起入城……”

“议和?”

不待李棁说完,赵桓就直接抬手打断了李棁:“朕让你去跟完颜宗望商议两家暂且休兵罢战,各自收殓阵亡将士的事情,你跑去跟完颜宗望议和?”

尽管早就猜到李棁这个怂蛋会擅自议和,尽管自己本身也确实是打算利用李棁去忽悠完颜宗望,以便于实现骗狗进来杀的作战计划,但是看到李棁如此怂蛋的所作所为,赵桓还是忍不住大怒——

大宋守城将士的伤亡重,完颜宗望的损失也绝不会小,再加上大宋方面的勤王大军也在云集,此时该担惊受怕的应该是粮草严重不足的完颜宗望才对,什么时候该大宋主动提出议和了?这就是大宋火线提拔上来的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啊混蛋!同时,这沙雕还是同知枢密院的吏部尚书!这该是何等的彼其娘之!

强忍下心中的怒气,赵桓选择努力配合李棁的演出:“既然爱卿已经说动完颜宗望议和,那也不妨把完颜宗望的条件都说来听听。”

“回官家,金国二皇子说,说~”

李棁想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已经开始发颤的双腿出深深的出卖了李棁心中的不安:“二皇子说要我大宋赔偿金国此次出兵的军费,共计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还要割让太原等三镇。”

赵桓嗯了一声,说道:“还行,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还有么?”

听到赵桓这般说法,李棁心中大定,又接着说道:“二皇子还说,还须送宰相、亲王前往金军大营为质,金宋之间约为伯侄之国,金国为伯,我大宋为侄,发往金国的国书须先加‘大’字,许用表章而不许用国书。”

只是在说完这几句话后,李棁忽然间又后悔了——刚刚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官家没戴从太祖皇帝开始兴起来的翅冠,反而戴上了十二旒冕冠?这特么很吓人的好不好!

十二旒后面的赵桓脸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只不过恰好被冕冠上的十二串旒珠挡住,故而不显。

“宣金国使臣过来。”

赵桓心中越怒,脸上就越平静,声音也没有丝毫感情波动:“至于你尚书,你现在最好是先滚到一边儿跪着,省得朕看到你就想杀人。”

赵桓的平静却让站在城头上的群臣们心中一紧。

昨天的朝会,官家也是用这种极为平静的态度撞死了李邦彦,更是用这种极为平静的声音决定了侍御史孙觌的死法,其后又在城头上褫夺了郓王赵楷手中的皇城司。

如今,官家让李棁滚到一边跪着,又要宣金国使臣过来,只怕……

“上国使臣,大金国燕京留守完颜药师,见过宋国皇帝。”

郭药师没有发现城头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反而以为城头的冷清是因为宋国的大臣都已经弃官而逃,郭药师顿时只觉得心中底气更足。

赵桓瞧着带刀登城,此时正昂首站立的郭药师以及随行使臣,心中的杀意也越发的重了:“光是你们几个来的?完颜宗望呢?”

尽管早就已经猜到完颜宗望没这么好骗,赵恒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失望——

这年头的人心多坏啊,想骗狗进来杀都骗不到大狗!

“不过是议和罢了,在没商议出个子丑寅卯之前,又怎敢劳动我家殿下进城?”

郭药师哈哈笑道:“我家殿下的条件,想必官家都已经知晓,只要官家愿意答应我家殿下的要求,我家殿下便可立即退兵,两国也可永修盟好。”

刚打算掀桌子,屁股都已经离开龙椅的赵桓打量了城头上群臣一眼,忽然又一屁股坐回了早上刚刚搬来城头的龙椅上。

骗狗进来杀这事儿得讲究个流程,不能上来就直接把狗给杀了,要不然一顶不教而诛的大帽子扣下来,自己是要向天下人谢罪的~~

“完颜宗望提出来的条件么,朕已经知晓,不过,朕觉得完颜宗望所提的这些条件有些不妥,所以便亲自准备了几条议和的条款。”

赵桓笑眯眯的望着郭药师道:“若是你们觉得不能答应,那咱们可以接着议,要是你们觉得能答应,那就当朕没说。”

郭药师再瞧赵桓的目光,就已经和瞧傻子一般无二——这宋国小皇帝是被吓傻了?我们不答应,你要接着议,我们能答应的,你却要当你没说?

赵桓没有理会郭药师,十二串旒珠后面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其一,今后宋金两国约为爷孙之国,大宋为爷爷上国,你金国为孙臣下国,凡金国往大宋之国书,必称大宋皇帝爷爷陛下,许汝金国国主称王而不许称皇。”

“其二,自杭爱山以南之地,尽归我大宋所有,金人不许踏足半步,否则杀无赦。”

“其三,你金国起兵在先,须得赔偿我大宋军费一千万两黄金并一万万两白银。”

“其四,送完颜宗望、宗翰兄弟来我大宋为质,朕至仁至圣,可以下一道恩旨,特许他们进国子监读书。”

赵桓的声音刚落,城头上的文武大臣们顿时一片哗然,郭药师更是指着赵桓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怕不是你昨夜没有睡好,现在还活在梦里?”

“你看,朕已经提出来议和的条件了,你们不同意,这可不能怪朕吧?”

似乎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赵桓又失望的叹了一声道:“既然姓完的不上钩,有你们几个也好歹能凑合凑合。”

郭药师察觉情况不对,猛然便抽刀摇指赵桓,喝道:“狗皇帝!你居然敢阴我?就不怕破城之后尸骨无存么?”

赵桓脸色一寒,指着郭药师等人喝道:“拿下!”

被赵桓钦点为皇城司扛把子的何蓟早在郭药师抽刀指向赵桓时就已经怒不可遏,此时得了赵桓的吩咐,大喜过望的何蓟当即便跟王宗濋对视一眼,两人抽刀在手,带着各自手下的士卒围向了郭药师等人。

郭药师的心里也暗自叫苦——就算自己武力再高,又如何敌得过这许多人?

真要论到单打独斗,郭药师倒也不会怕了王宗濋跟左臂明显带伤的何蓟,可是这王宗濋跟何蓟却根本不讲究什么打单独斗,而是像狼群捕捉猎物一样,带着其他的士卒一起蜂拥而上!

“啊~!”

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郭药师刚刚格开了王宗濋劈过来的长刀,左臂却被何蓟伺机给砍了一刀。

郭药师毕竟姓郭而不姓黄,被众人围攻之下,只能一边奋力格挡,一边高声叫道:“狗皇帝!你可敢遣人与我单打独斗!”

“现在难道不是在单打独斗?”

赵桓呵的笑了一声,瞧着郭药师的目光就好像在看傻子一样:“他们单打你三姓家奴一个,你独斗他们一群,公平得很。”

李纲忍不住抬头看向略显昏暗的天空。

无心忍不住低头去数靴子上的花纹。

郭药师几乎被气到呕血,只是稍微那么一走神的功夫,后背就被一个殿前司的士卒划了一刀,继而气机一乱,手中的长刀也被何蓟挑飞。

“狗皇帝!”

郭药师被殿前司的侍卫一拥而上压倒在地,却依旧挣扎着怒喝道:“你没资格叫老子三姓家奴!老子也不是三姓家奴!是你赵家对不起我在先,可不是我郭药师对不起你赵家!”

何蓟大怒,一脚踢向郭药师的嘴巴,直踢得郭药师嘴里喷出几颗白牙,郭药师却依旧怒骂不止:“狗皇帝!老子不服!老子就是不服!你杀了老子,老子也是不服!”

赵桓挥手止住何蓟,盯着郭药师道:“你说清楚,朕怎么对你不起了?”

“怕不是你个狗皇帝忘了张觉!”

郭药师一边挣扎一边怒吼道:“你们但凡有半点儿拿老子当自己人看!老子也不会降了金国!”

听郭药师提到张觉这个名字,哪怕是祖安出身的赵桓竟也有些无言以对的感觉——

短视的赵吉翔派人跟金国勾搭了海上之盟,一起作掉了辽国之后,郭药师的至交好友张觉带着山海关降宋,理论上来说,张觉算是有功于宋的。

但是!

金国爸爸不高兴,找到燕山府宣抚王安中索拿张觉的时候,王安中先是用假的张觉人头糊弄,后来被人揭穿,王安中就按照赵吉翔的指示,把真张觉给杀了,然后把人头交给了完颜宗望。

然后就伤了郭药师的心。

当初郭药师之所以会选择降宋,一是出自于民族认同感,因为郭药师这货从来都是以汉人自居;二是因为郭药师手下的怨军跟女真有仇,三是郭药师对富庶又貌似强大的宋朝很有信心。

降宋之后,郭药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吃干饭的,打起仗来那真是连自己的命都敢往里拼,如果不是主帅刘延庆不给力,郭药师甚至差点儿就能拿下幽州。

但是当张觉的脑袋被砍掉之后,郭药师的心就寒透了:今日能杀献了山海关的张觉,若是有朝一日,金人找宋国索要我郭药师的人头,我郭药师又会如何?

毕竟郭药师这时候还属于金国所说的幽云地区的“逃犯”,还在金国人的黑名单上。

所以赵吉翔可以给郭药师很多赏赐,可以给他封很多的官职,但是赵吉翔永远给不了郭药师信心。

即便如此,明知大宋已经是君不可信,臣不可靠,将不可战的郭药师还是在宣和七年十二月六日主动去偷袭完颜宗望,战场一度绵延三十里,郭药师自己的三百多亲卫拼到只剩一百多人。

此时的郭药师不忠乎?

然而就在郭药师因为两个猪队友张令徽和刘舜仁丢下自己擅自逃跑而郁闷的时候,却得到了这两个猪队友打算向金人投降,并且要拿自己的脑袋去投诚的消息。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终于死心的郭药师选择抢在两个猪队友前面投降,并且在完颜宗望打算退兵的时候鼓动完颜宗望干掉宋朝。

总之就是一句话,你赵家不仁不义,老子就彻底干死你们算球,大家谁也别想好!

**裸的揭了赵大宝的老底之后,郭药师又喘着粗气狞笑道:“小狗皇帝,老子佩服你的胆气,敢算计老子!不过,老子就是不服!不服!”

赵桓却呵的冷笑一声,瞧着郭药师道:“上皇确实对你不起,不过,这不是你给金虏当狗的理由。”

在赵桓看来,你郭药师要是觉得赵吉翔那个沙雕玩意靠不住那你完全可以起兵造反,哪怕你夺了这大宋的江山,我赵某人还能高看你一眼,但是你特么跑去给异族当狗,调转枪头来祸害普通百姓,这算什么本事?

赵桓微徽一叹,又将目光投向了李棁:“把他带下去,让他跟李邦彦和孙觌他们做伴。”

跟李邦彦和孙觌做伴?傻傻看了半天戏的李棁终于反应过来,一边挣扎着一边叫道:“官家!臣不过是奉旨出使金营啊官家!”

赵桓听到李棁如此说法,顿时冷笑一声道:“朕让你使金营是干什么去了?可是让你擅自议和,让你割地赔款去了?”

还行,尽管礼乐崩坏,人心不古,以致于没能骗到完颜宗望,但是能骗到几个金国使臣也算不错。

这波不算太亏。

训斥完了李棁,赵桓又对何蓟吩咐道:“把郭药师和这几个所谓的使臣都给朕吊到城头上,朕要让姓完的看看他以后的下场!”

然而还没等何蓟动手呢,给事中王寓却站了出来,躬身拜道:“臣给事中王寓,启奏官家:向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今日陛下赐死郭药师,尚情有可原,然则其余四使,原非我大宋之臣,官家……”

赵桓却呵的冷笑一声,语带讥讽地说道:“《诗》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为天子,彼辈蛮夷不臣,朕自当代天伐之,何来两国交兵之说!”

“金人杀使乃是常事,为了保密,他们连自家的使者都杀,你们还指望他们能讲什么礼义仁孝?”

“王爱卿还是好生回家读书吧。”

为什么要宣扬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还不是担心哪天轮到自己出使的时候被人给一刀剁了!

一群怂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