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慢慢展开题签,居然是填词一首,词牌不限,韵律不限,但内容要求是以社日为题。

范宁低头沉思,这道题其实不是很难,不限词牌和韵律,这就给他很大的机会,如果是上绝签,词牌和韵律都要限了。

这时,范宁对朱佩笑道:“这题需要我们联手了。”

朱佩撅着小嘴道:“写词是我的弱项,你可别指望我。”

“不要你写词,你写字就行了。”

朱佩俏目一亮,“好呀!我负责写字。”

范宁提笔写下一首词。

《青玉案·春社》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吴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朱佩读了两遍,竖起大拇指赞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个本事!”

范宁得意洋洋道:“那是,神童嘛!总要与众不同。”

朱佩白了他一眼,“你的与众不同就是呆,范呆呆!”

稍稍开几句玩笑,她心中轻快了很多,便提起笔,用她漂亮的行书写下了这首词。

这时,对面的余庆学堂也放下了笔,他们抽到的是《史记》中的《货殖列传》中的一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求说出出典,并至少默原文一千字。

这道题虽然是上品题,但其实并不难,主要是学堂的最后一年都要学这篇文章。

童子收了题签和卷子,一并交给三名考官,主考官接过延英学堂的试卷。

主考官看了看题目,低声对旁边一名考官笑道:“张教授,他们居然抽到了春社题!”

这道春社题是今天临时添加的一道应景题,今天正好是春社,众考官一致同意,在题目中加一道春社诗或者春社词。

没想到朱佩居然抽到了这道应景题。

不过应景题并没有加分的好处,只是比较惹人注目。

“给我也看一看!”

另一名考官连忙凑上前,主考官索性和他换了位子。

主考官看了看余庆学堂的答题,点了点头,读了两遍后,确定无误,书法也很好,他给了一个上上分。

给分时,主考官有点犹豫,明显今天余庆学堂的题目要比延英学堂简单得多,如果因此淘汰了延英学堂,这就显得很不公平。

不过规则就是规则,虽然有点不公平,但主考官还是给了余庆学堂一个高分。

他又笑问道:“怎么样,分给出来了吗?”

两名考官都点头笑道:“这首词符合题意,立意不错,写得很好,书法也流畅优美,我们一致同意给上上分。”

主考官也同样给了延英学堂上上分。

“真是激烈啊!”

主考官叹息一声,缓缓道:“经过五轮比赛,你们两队同拿五个上上分,到目前难分上下,看来你们要加赛了。”

大堂上一片哗然,正在窗外看比赛的刘院主一把揪住头发,居然要加赛,他的心紧张得都快要跳出来了。

加赛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主考官令人去把两个学堂的领队请来。

……

县士选拔赛自从十五年前开始举办以来,一共只出现过三场加赛。

加赛的规则很有意思,选题可以任选难度,一旦选定以后就不能再变更。

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智慧和勇气的较量。

因为加赛比分是要考虑难度系数的。

举个例子说,如果一方选上绝签,答不上来,得分差,而另一方哪怕选的是下品签,就算得一个中,那也是下品签获得胜利。

获得差分,不管在哪里都是完败。

相反,如果选上绝签得分是上下,那对方至少要选上品签,而且得分上上,才算是和上绝签打成平手,再进行第二轮加赛。

这就是上绝签的魅力。

两个学堂各在一间屋里磋商。

刘院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甲区的失利对他打击太大,扰乱了他的思路,各种可能性都混杂在一起,使他思绪比较混乱。

想了半天,他着实难以决定,便停住脚步,回头问范宁道:“范宁,你的想法呢?”

范宁刚刚穿上一件羊皮短比甲,身体暖和了很多,此时,他半躺在一张宽大椅子上,椅子上还铺着软垫,他浑身放松,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范宁的大脑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漂浮的小舟,搏击了一个上午,现在终于驶入港湾,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任何一个问题都懒得再想。

刘院主的话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他便懒洋洋道:“三军决战,都是主帅问军师,问我这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做什么?”

范宁懒散的模样若是平时被刘院主看见,他一定会将范宁揪起来,罚他围着学堂跑三圈,但现在,范宁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得小心翼翼呵护好才行。

刘院主哭笑不得道:“你这个小滑头,这里哪有军师?”

范宁向旁边朱佩努了一下嘴,意思是,那不就是一位吗?

朱佩正在另一面寻找一张合适的椅子,她抬头正好看见范宁向自己努嘴,她顿时跳起来,叉着小蛮腰怒视范宁。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不上阵打仗吗?最后一题的书法是谁写的?你那个鸡脚叉的字写上去,谁会给你上上分?”

朱佩的激烈的反应在范宁的意料之中,朱佩比较紧张,最后一战,他也需要开个玩笑给朱佩减减压。

他笑眯眯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是在夸你足智多谋,堪比军师。”

“是吗?那我就要行使军师职责啰!”

朱佩狡黠一笑,对刘院主道:“院主,他不是让我这个军师来决定吗?我决定了,我们就选上绝签!”

刘院主双手撑在桌上,双目发呆,他有点犹豫,上绝签太难,一旦答不出来,得一个差,那对方不管选什么题,都稳赢了。

甲区那边已经输了,乙区这边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还是想求稳。

朱佩这时终于找到一把舒适的椅子,她坐了一下,很适合自己。

她见刘院主有点犹豫,便笑道:“院主可能不知道上元夜的斗经,阿呆可是连答两道上绝题,其中一道还是断肠题,可不要小看他哦!”

“朱佩,你是在怂恿院主把我送上断头台呢!”范宁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

“那是你太谦虚了!”

朱佩嘻嘻一笑,又道:“院主,决定吧!舍不得范宁这个孩子,套不到余庆堂程院主那头狼!”

范宁的头上出现三条黑线,“朱佩,你太狠了!”

虽然朱佩是揶揄范宁,但刘院主真被她说动了。

刘院主想到上元夜范宁答对过两支上绝签,信心终于占据了上风。

“就这么决定了!”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与其猜测对方选什么签,还不如自己奋力攀高,好吧!我也同意选上绝签!”

旁边裴光暗暗叹息一声,“这两个小家伙太让人惊叹了,范宁才华横溢,学识广博,没想到朱佩也是思路敏锐,聪明过人,这两个人真是绝配啊!”

……

两名院主同时将自己签名的选题卡交给了主考官,双方都不知道对方选什么题,就看谁的判断更加准确。

程著得意道:“刘院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选的是上绝签。”

“何以见得?”主考官不解地问道。

“原因很简单,延英学堂在甲区已经输给我们,他没有退路了。”

刘院主淡淡道:“选什么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临场发挥。”

程著慢慢眯起眼,眼中闪过一道毒蛇般的冷芒,他冷哼一声道:“但我要告诉你,我选的是上品题,只要我们拿到上上,你就被动了,哈!哈!哈!”

说到最后,程著忍不住放声大笑。

刘院主却冷脸相对,朱佩还真说对了,舍不得范宁这个孩子,就套不到程著这头狼。

战火重新点燃,考场上只剩下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两队,另外两家学堂已经被淘汰。

“加赛规则想必两位领队都已给你们说过,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我拆开你们的选择。”

主考官拆开了两位领队封好的选择,朗声道:“延英学堂选择上绝签,余庆学堂选择上品签,按照规则,易者先答,余庆学堂准备抽签。”

小童将上品题的签筒递给余庆学堂两名学生,他们犹豫一下,小心翼翼抽出一支签。

“做诗一首,题为秋分!”

当主考官宣布了题目,两名余庆学堂的学生顿时激动得拥抱起来。

在门外观战的程著也同样激动得捏紧了拳头,这首诗他们去年准备过。

他早就发现了,神童赛的诗词题偏向于时令和节日,他为此精心准备,在关键时刻真被他押中了。

让他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果然,两名学生交上秋分诗,得了上上分。

这就真把延英学堂推入绝境,除非延英学堂的上绝签得分上中,才能击败对手。

但可那是上绝签啊!

“刘院主,我真的很同情你!”

程著假惺惺对一旁的刘院主道:“我也很同情延英学堂,发挥这么好还是被淘汰,但规则就是规则,我也无能为力。”

刘院主冷冷道:“程院主庆祝得太早了吧!”

程著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连你我都无法答出的上绝签,你指望一个孩子能答出来?”

“那可不一定!”

程著呵呵一笑,“既然刘院主这么有信心,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

考场上,小童将装有五支上绝签的题筒递给延英学堂,朱佩犹豫良久,最终从签筒中抽出一支上绝题签。

范宁展开题签,顿时笑了起来,“是你喜欢的题!”

朱佩连忙凑上前,居然是道对联题,不过没有上联,而是让他们写一幅对联,题目是劝学,内容必须来源于《论语》或者《孟子》。

朱佩的小脸立刻苦了下来,这道题的前半部分属于上品题,可一旦限定内容,那就是上绝题了。

范宁也有点挠头,劝学的对联很多,他信手便可以拈来,像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等等。

但限定内容必须来源于《论语》或者《孟子》,这就有点难度了。

想了半天,范宁写下一幅对联。

君子笑而喜颜回。

小人忍则宽子路。

他随即摇摇头,这副对联好是好,但不切题,最多只得得分上下。

要拿上上分,不仅要切题,更要有说服力。

范宁一连想了几幅,都被他否定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门口观战的刘院主急得满头大汗,他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上。

旁边裴光更是急得直揪头发,程著却笑吟吟望着他们二人,时间马上就到了,做不出来,得分就是差。

真是可笑,居然给学生选上绝签,还以为自己的学生真的是神童?

这时,主考官友情提醒范宁,“时间快到了!”

朱佩也有点急了,“阿呆,你到底想出来没有?”

范宁有点为难道:“想出来两幅,有点为难,不知该用哪一幅好?”

朱佩气得就想给他几拳,“你真是个大呆子,把两幅都写下来,不就行了!”

“对哦!”

范宁拍拍脑门,他真有点钻牛角尖了。

他当即提笔写了两幅对联,朱佩一把抢过来,重新抄了一遍。

“时间到!”

主考官喊了一声,朱佩举起了答案,“我们答出来了!”

刘院主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程著也有点紧张起来,他紧紧盯着三名考官的评分。

考官拿到了两幅对联,一幅是: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而后吾知免夫。

主考官欣然捋须点头,“对联很不错,都出自《论语》,上联是里仁篇,下联出自泰伯篇,完全符合题意。”

“孟教授,你看这副对联才精彩。”旁边一名考官兴奋道。

主考官连忙凑上前细看,只见对联写道:

若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

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

——出自《孟子·告子上》

主考官顿时一拍桌子,“好!好一幅劝学对联,要把它挂在县学主楼门前。”

三人当即同时给了分数,“上上!”

朱佩激动得尖叫一声,一把抱住范宁,喜悦的泪水涌了出来,“阿呆,我们赢了!”

范宁却措手不及,被她一把抱住,朱佩头上一股桂花油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心中自嘀咕,这死丫头忘记自己身份了吧!

朱佩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范宁,一张小脸臊得通红,范宁挠头嘿嘿直笑,这次可不怪自己。

“你真是只呆头鹅!”朱佩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面两名余庆堂的学生却真的呆若木鸡,他们已准备庆贺胜利,不料却从山巅上摔落了。

这时,只听见门外裴光大喊:“院主,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奔了出去,只见刘院主倒在地上,竟然激动得晕了过去,而旁边的程院主却失魂落魄,双眼发直,像发现一只妖怪似的紧紧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