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平息徐州军营事件,收获最大的却是赵仲针,他平时理论知识丰富,但实际经验却没有,而这次平息厢军骚乱,他不仅学会了怎么处理类似问题,还明白了很多人情世故,就像范宁说的,如果是普遍贪腐,那就是制度的问题,这种情况下不能再针对人,必须团结大多数将领,用一颗明白心来做糊涂事。

只要堵住制度上的漏洞,相信大部分将领都不会再轻易伸手,所以只要不是太严重,都可以放过一马。

赵仲针尤其佩服范宁写公告的技巧,虽然范宁自称是挂羊头卖狗肉,但赵仲针却很敬佩范宁能堪透人心,用一种巧妙的办法化解了危机,名义上是处罚公告,但实际上是暗示了处罚标准,这样一来,人人贪腐这个巨大的拦路虎就被他们轻轻松松地跨过去了。

也让赵仲针明白了抓大放小的道理,他们变法是为了改革制度,而不是为了抓人,改革制度是大,抓人是小,不能因为抓人而导致变法受阻。

一次徐州军营事件,使年少的赵仲针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明天就是公开退军大会,来自各军营的七千八百余名超龄老兵将齐聚应天府军营,脱下戎装,领取补偿,告别军营返乡,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为了将来类似的改革创造了先河。

赵仲针负手站在大帐门口,负手望着沉沉的夜色发怔。

“明天的万人大会已筹备妥当,殿下还在担心什么?”身后的王安石笑问道。

王安石负责参军司,主要是对决策司的各项决议进行具体细分规划。

像范宁拍脑门想到一个点子,怎么去细化,形成具体可执行的各种条款,那就是参军司的事情了。

明天万人退军大会是由执行司的吕惠卿全权负责筹划并准备,王安石在对明天大会的筹备细节做最后的审核复查。

赵仲针叹口气,“一个小小的京东路都弄得鸡飞狗跳,利益均衡不公,要是天下变革,那又该怎么办?”

王安石微微笑道:“小有小的办法,大有大的出路,其实我个人觉得,现在这一套方案推行到全军,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怎么说?”赵仲针一脸兴趣地回头问道。

在此之前,范宁告诉过他,他们是占了小变法的便宜,所以朝廷才给了那么多钱粮,要是天下变法,恐怕就没有了,但现在王安石又告诉他,可以推广,着实让他一阵惊喜。

王安石不慌不忙道:“微臣知道,范使君认为若是天下变法,朝廷不会给这么多钱粮,但我觉得范使君疏忽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到底要清退多少超龄士兵?范宁使君认为有三十万,但我认为最多十万人,两者差了三倍,是因为范使君是用厢军的经验来套天下各军,事实上,超龄士就兵主要集中在厢军,而在军队大头的禁军中却没有多少超龄士兵。”

赵仲针点点头,王安石说得有道理,范宁确实在这一点上疏忽了,不能用厢军的经验来推测天下军队的超龄人数。

“王通判请继续!”

王安石笑了笑,又继续道:“我们用十万人来计算,其实就是两万顷土地,五十万贯钱财的问题,一个应天府赵家就占了上万顷土地,两万顷土地,朝廷拿不出来吗?莫说两万顷,就算是再增加三倍,按照范使君的三十万超龄士兵来算,六万顷土地,朝廷一样拿得出来,至于三百万贯钱,朝廷完全可以用免税的方式来补偿,相信士兵们会更喜欢这种方式。”

说到这,王安石叹口气,“根据我多年为官的经验,补偿不难,关键在于落实,给了士兵土地补偿,但需要拿出土地的,却是各地方官府,这里面问题最多,所以任何变法到了最后,都是一个落实问题,朝廷必须要成立专门的强势监察部来管理各地的落实问题。”

赵仲针毕竟年少,对落实的重要性体会还不深,他现在更关心变法后的效果,他负手走了几步,又道:“如果只清退十万超龄士兵,我感觉还是太少,并没有解决冗兵的问题。”

“殿下,这就需要走精兵路线,百万步兵的战斗力真比不过三十万骑兵,我认为大宋军队如果能压缩到六十万,二十万骑兵加上四十万步兵的配置,冗兵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那要裁去一半的军队啊!那大宋安全怎么保证?”

“请问殿下,现在大宋的安全问题在哪里?”

赵仲针呆了一下,似乎大宋已经数十年未打仗了。

王安石语言犀利地说道:“我认为首先厢军和乡兵都可以废除,就只保留禁军,厢军的作用无非是给禁军提供后勤保障,并非是上前敌打仗,现在太平盛世,根本不需要他们,这就又裁去五十万大军。”

“可如果大宋和辽国发生战争,忽然需要厢军怎么办?”

“很简单,在天下各州府推行保甲法,用保甲法来集中农民和普通居民进行军事训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他们的劳役,相信会得到农民的普遍支持,一旦爆发战争,朝廷可以迅速组织起一支百万人的临时军队,为禁军北上提供强有力的后勤支援。其次,如果官府需要劳役,完全可以用税换役的办法来征集劳力,殿下不要担心税会减少,裁减了一半的军队,朝廷财力只会十分充足,可以用这些钱加强边境防御建设,朝廷有了财力,真的就能做很多大事了。”

王安石说到这里,赵仲针竟然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他深行一礼,“多谢王通判的教导!”

王安石趁机取出他随身携带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恭敬地呈给赵仲针,“这是微臣用多年地方州县执政经验写成的变法纲要,微臣刚才说的思路也在这里面,殿下有时间可以看一看。”

赵仲针接过厚厚一卷书,点点头道:“我一定会好好拜读!”

……

次日一早,七千八百四十名超龄老兵齐聚应天府厢军大营,他们是京东路各军营清查出来超龄老兵。

这些人和兵册上的人数有些出入,兵册上的人数是九千六百余人,扣除自作孽被取消补偿资格的四百余人后,差距还有一千四百人,这其实就是空俸兵的消失了,当然,没有人会去追究这件事,各种补偿都是以实到人数为准。

这就是必须要举行超龄士兵退伍大会的缘故,表面上是给超龄老兵们一个交代,实际上是要以人头来发放补偿,否则,一千多名空俸兵的补偿又会肥了某些人的口袋。

广场上人头济济,近八千名超龄老兵都盘腿坐在地上,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最终补偿数量的宣布。

仪式很简短,由京东路安抚使范宁给大家作简单的告别发言,然后就去标明了户籍州的十几顶大帐中去领取补偿,再然后就各自返乡。

“我知道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觉得补偿不公,觉得自己受到了委屈,但我可以告诉大家,若干年后,你们就会庆幸今天及时离开了军队,任何事情都是早到者得利,包括退军补偿也是一样。在座各位都已经四十岁以上了,在军队至少都呆了十年以上,现在回乡,至少还能种田养活自己,不想种田的,也可以租给别人,自己做点小买卖,或许起步会艰难一点,但生活都会有希望,但如果十年后你们再回乡,体力已竭,却未必有今天的补偿,那时你们的希望在哪里?”

范宁说得很朴实,但也很尖锐,没有什么大道理,就直接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话,告诉所有的士兵,你们今天离去是占了人少的便宜,是先行者的优势,现在回去还能重新开始,继续呆在军队里只有绝望。

没有人反对他的话,大家都默默地听着,等待着,说这些话对他们已经没有意义,他们需要的是补偿的宣布。

范宁又继续道:“下面我给大家宣布补偿,补偿分为三块,第一部分是军职补偿,士兵二十亩上田,火长三十亩,押司五十亩,队正队副都是百亩,然后朝廷给了一点优惠,所有土地从明年开始免税五年,超龄退伍士兵免劳役十年……”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临时增加的优惠有点出乎众人的意料,居然免税五年和免劳役十年,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说起来还得感谢那群闹事的士兵,正是他们的闹事,使天子赵祯决定奖赏没有参与闹事的士兵,免税和免劳役就是临时增加的奖赏。

“大家请安静!”

范宁摆摆手,众人又安静下来,他继续道:“第二部分补偿是军龄补偿,根据各位在军中的服役时间,一年补偿一贯钱,火长在军龄补偿的基础上一次性加十贯钱,押司加三十贯,队正队副加八十贯,举个例子,张三从军十五年,那他的军龄补偿就是十五贯钱,但他去年被提升为火长,就再加十贯钱的火长补偿,他最后到手补偿就是二十五贯钱。”

“最后一块是福利补贴,每人两石米,大家总不能空手回家吧!另外,梁郡王殿下做出一个决定,再送给大家每人一架独轮鹿车,价值两贯钱,让大家能够用小车推着钱米回家。”

下面顿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欢呼声,士兵纷纷起身,向标注有自己家乡州府名的大帐奔去,十六座大帐前,很快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