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谭的家比较凌乱,杂物堆的到处都是,也难怪,一个高位截瘫的人,独自生活实在不容易。
“我婆姨活着的时候家里可不这样,干净着呐。”
“你这车祸具体是怎么回事?”
老谭把桌子上女人的遗像拿下来,拂去上面的灰尘,眼圈有些红,缓缓开口:“半年前,我带着我老婆在公园散步,回来过马路的时候,一辆法拉利闯红灯把我们撞了,下来一个小伙子,满嘴的酒气,我一看就知道是包家的公子。而且他那辆红色法拉利在我们县城也就那一辆。”
“后来我抢救过来了,双腿截肢,我婆姨没抢救过来,一尸两命。”
“后来来了个律师要我们和解,警察也要我们和解。可是我要是就这么算了,我到地下怎么跟我婆姨儿子解释,我还有脸见她们吗?”
“这是应该的,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准备起诉,到了法庭才知道,事故现场的资料换了,监控录像也找不到了,开车的人也换了,成了一个黄毛,连证人都众口一词是黄毛撞的我。”
“我被逼着和解,赔了一百万,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记者同志,你一定要曝光这群畜牲,我下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
陈青叹了一口气,他们也不是真的记者,又不想违心骗他。
只好为难地说:“可是你这事估计连个证据都没有,不好办啊!”
老谭忽然暴怒:“我就知道你们不敢,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是不相信我,他包家有钱就是好人吗,你见过哪个有钱人是好人的?”
“谭先生,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老谭急了,拉住了陈青:“我还知道很多他们的黑料,比如他们会把人关到黑煤窑,那里就是个集中营,我们这好多人失踪了就再也没回来。”
“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我哪敢去,不过我去过旁边的那个村,黑煤窑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
“那个村叫什么名字?”
“幸福村,那个村就叫幸福村。”
老谭从里屋拿出一个档案袋。
“这半年我也整理了他不少材料,告不了他我就举报他,县里没人管我就去市里,市里没人管我就去省里,省里不管我就去京城上访,我就不信告不倒他。”
陈青接过资料,仔细地看起来。
这个黑茅集团的董事长包有祥,原本就是幸福村的村支书,早期靠着倒卖煤矿开采权起家,几年时间赚了几百万,在矿上养了一帮打手。
后来又在县城开投资担保公司,非法集资了上千万。
然后拿着这些钱在老家搞了个药材养殖基地,收购了县城一个小酒厂开始卖黑茅药酒。
他也赶上了好时候,有政策扶持,酒厂越做越大,十年时间成了多元化的集团,黑茅集团也成了当地的支柱产业。
他本人也成了明星企业家,政协委员。
不过这个过程总是难免牵涉一些血腥的原始积累,比如投资担保公司非法集资上千万,被骗的人找他要钱,后来几个领头的莫名失踪,去要钱的人也被教训过,当地政府也不管,事情就不了了之。
陈青和林飞飞商议了一下,决定明天以采访的名义去幸福村一趟。
老谭一听激动坏了,赶忙说:“那里我去过,我给你们带路。”
“你这身体怕是不方便吧,我们去就行了。”
“我那里有熟人,你们自己去怕是什么也采访不到。”
“那好吧,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去幸福村。”
老谭摇摇头:“现在就得出城,这个县城,十个人有八个家里有人在黑茅集团上班,城外的农民也大都是黑茅药材基地的种植户。你们是记者,他们抓了不少记者,来我家时间不短了,怕是有人会通风报信。”
这老谭还挺心细的。
“那好,我们现在出城,在车里休息。”
老谭拿出一把车钥匙:“我家有面包车,开我的车,本地牌照不惹眼。”
老谭的车停在车库,车库门直对门口水泥路。
陈青把轮椅推上车,开着车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城。
果然三人没走多久,几辆警车停在这里,把老谭家包围了。
在车上,老谭摆弄着手机:“我以前也联络过一些受害者,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联系不上了,有的突然改口,不准备告了。”
车一路到了幸福村,路口到处是临检的卡口,不过只查外地车牌。
还好老谭有先见之明。
第二天晨光大亮,幸福村村口有个集市,人还算热闹。
有卖菜的,卖早餐的,送孩子上学的。
幸福小学门口有个早餐铺子,陈青推着老谭下来吃早餐。
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三人。
两个生面孔推着一个瘫子,怎么看都不搭。
几个家长带着来吃早餐的小学生好奇地打量着老谭。
几个熊孩子围着轮椅跑来跑去。
“妈,这个人没有腿!”
妇女赶紧把孩子拉的远远的,生怕沾染上了晦气。
一个熊孩子冲老谭做着鬼脸:“死瘫子,死瘫子,死瘫子!”
陈青瞪了熊孩子一眼,旁边笑眯眯看热闹的家长马上把熊孩子护在身后。
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架起胳膊,横眉倒竖:“他只是个孩子,你跟孩子计较什么。”
陈青气的七窍生烟,老谭倒是一脸无所谓:“算了,我们去吃早餐吧!”
看来他以前不止一次受到过这种羞辱,早就看开了。
三人吃着早餐,旁边两个认识老谭的食客小声议论着。
“看到那个瘫子没有,前一段天天到黑茅集团门口闹,非说包总的儿子撞了他一家。明明是包总的司机撞的,法官都判了,他还不依不饶。”
“可怜是可怜,可也不能颠倒黑白吧,也亏包总好心肠,赔了他不少钱,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是啊是啊,包总那是活菩萨,村里的学校敬老院,都是包总修的,每年还给村里的老人发钱,包总怎么会跟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声音很小,早餐铺子也噪杂,没人在意别人谈论什么,可是这些话却生生刺入陈青的耳朵。
陈青苦笑,果然在末法时代,人心总是颠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