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说不给钱,你听听他那话说得多难听,好歹我们还是亲戚关系呢。”阿么着气愤地说。
张弘文在旁边说:“既然家里有钱,你为什么不干脆地把钱给人家?你刚才说那番话,谁听到心里不多想。下一次去看大哥,你要是一辈子不去,或者去了说忘记带钱了,这钱是不是一辈子就不给了?”
这句话说到阿么心里去了,他忍无可忍地敲了敲张弘文的脑门,心虚地说:“你阿么是这样的人吗?说来说去,他就是不相信我。正好,我也不相信他。再说了,你怎么胳膊往外拐?我才是你阿么,林三郎就是个屁。”
张君宝不耐烦地说:“阿么,你以后别这样了,有钱就给人家,别总想着赖过去。”
阿么不服气:“我从来没有赖过别人钱。”
“你赖的钱都算到我头上了,人家不跟你要,都跑过来跟我要。阿么,我就要娶亲了,以前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只要我娶了莲子,不愁得不到东家的重用。”张君宝严肃地说。
阿么有些怕这个儿子,弱弱地说:“知道了。”
回到熟悉的家里,林申先是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东西丢失。
“师傅,没丢东西。”他松了一口气,对坐在桌子边喝茶的老木匠说。
老木匠遗憾地说:“被人偷了一辈子,我都快要习惯了。”
林申笑了:“要不,我让柳砚来偷点东西回去?”
“别了,没丢东西挺好的、我年纪大了,该存点家底了。”老木匠说。
他把挣来的钱都交给林申保管。
虽然没有明说,他已经默认了让林申养老的事实。
林申把两个人的钱放在一起,这些钱已经足够买一块良田了。
跟老木匠说了一声,他揣着钱袋子出了院子。
柳砚和小伙伴们站在树底下,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弹弓,时不时从地底下捡块小石头子,包裹在弹弓里面再射出去。
石头子打在树干上,发出砰地一声响。惊得树上的蝉鸣声都停止了,没过多久只听见拍打着翅膀的轻响,有一个小黑点从茂密的树叶间飞出来,飞向了附近长得更高,枝叶更浓密的树上。
“啧,让他跑了。”柳砚小声咕哝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毕竟牛逼都吹出去了,他自称百发百中,却让那只蝉逃跑了,少年人脸皮嫩,一时有些挂不住。
“还百发百中哩,就会吹牛逼。”一个少年人斜了柳砚一眼。
“李狗蛋,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刚才也没有打!”柳砚炸了毛,对着少年人龇牙。
李狗蛋火了,推了他一下说:“老子叫李善,才不叫李狗子。你才叫狗子,你全家都叫狗子。”
柳砚嘿嘿笑:“我听见你阿么狗子狗子地叫,你不是李狗子是什么?”
李善疯了一样朝他扑过去:“那也不许你叫!你给我闭嘴!”
“就不闭嘴,李狗子!”柳砚被压在下面,两个少年人撕打在一起。
“别打了。”林申走过来,一手提着一个人,硬是把两个人分开了。
李善的侧脸被抓伤了,唿哧唿哧地喘着粗气,凶狠地瞪着近在咫尺的柳砚。
柳砚也在喘粗气,受了伤的小兽一般,用力抹去嘴角的鲜血。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挑衅地看着李善。
林申松开李善,对这帮少年说:“我有事跟柳砚说,你们去别的地方玩。”
李善用手指头点了下柳砚,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那边还有一只,我们去那边打。”有人推了李善一把,几个少年人涌向另一棵树。
柳砚发现就剩下他了,眼睛子一转就要开熘。
林申揪着他的后衣领,又把他拎了回来。
“你给我回来。”
不等林申发话,柳砚竹筒倒豆子似的,急急地说:“你家里的东西不是我偷的,我早就金盆洗手不干了。”
“你还知道金盆洗手呢。”林申笑着说。
柳砚丧眉搭眼地说:“就只许你知道,不许我知道吗?”
“我不打你。”林申从怀里掏出一块姜红糖,塞到了柳砚手里。
“这是给我的?”柳砚又惊又喜。
“不吃还我。”林申说。
“不给。”柳砚连忙把糖塞到嘴里,得意地看着林申。
林申多问了一句:“你六哥最近又挨罚了吗?”
“他睡懒觉被我阿么抓住了,阿么又不让他吃饭了。”柳砚习以为常地说。
林申叹了口气,他很同情柳谷的遭遇。想了想,他又掏出了几块姜红糖,对柳砚说:“里面的糖,你和你六哥各分一半,听到了没?”
“好啊。”柳砚的眼珠子转了转,喜滋滋地把糖接过来。他记仇,他一点都不同情六哥。林申给他的糖,他也不打算分给六哥吃。
“我数过了有多少颗糖。下次见到你六哥,我会问问问他有没有吃到糖。要是他没有吃到这些糖,你知道后果的。”
林申像他肚子里的蛔虫,这小子眨巴几下眼睛,就知道他在冒什么坏水。
柳砚一脸奸计被拆穿的尴尬,他没想到林申还有这一手。
林申拍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吧,你六哥在等着你。”
他不是烂好人,看到一个人就想帮。柳谷帮过他一次,之后的处境就更不好了。袁荷花认为柳谷还没有嫁人,胳膊肘就先外面拐了,越发对柳谷不好。
可以说,柳谷现在这样,有他一大半的责任。可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悄悄地给柳谷送点糖过去。柳谷要是机灵,就找机会跑出来,跑到他家里至少能吃顿饱饭。
柳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紧紧地搂着姜红糖块跑了。
林申继续往前走,进了村里一户人家的院子。
柳谷不是故意偷懒不干活的,他生病了爬不起来。阿么过来看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说:“那么多猪谁来喂食儿?”
柳谷可怜地说:“阿么,我饿了。”
“饿着吧,干活不行,就知道吃。我怎么生了个你这样的败家玩意,还不如全死了能省点粮食。你这病就是干活干少了,饿个两顿饭就好了。”
柳谷心头一凉,还想再说什么,阿么已经摔上门出去了。
隔着一道门,他还能听见阿么的骂声:“小蹄子太不中用,三头两头地生病。”
柳谷有些委屈,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正哭着,他三哥过来了,摸摸他的脑门,小声说:“都烫成这样了,那死人也不给你买药吃。别淌猫尿了,起来喝点儿热水。能不能扛过去这一关,就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三哥把他扶起来,喂他喝了几口热水。
他重新躺回去,想哭又哭不出来,脸白得跟鬼一样,嘴唇却红艳艳的,那是烧成这样的。
“三哥,我们的命怎么这样苦?”
三哥抹了抹眼睛,跟着一阵难过。
这时,柳砚推开门进来,嫌弃地看了看说:“这屋子里的味道也太难了,你们也不收拾一下。”
三哥没有好脸色地说:“你来干什么?”
柳砚同样没有好脸色,他掏出一把姜红糖。
三哥眼睛一亮说:“谁给你的?”
“林三郎,他让我和六哥分一半。”柳砚数了数,划走了自己应得那一半,另一半扔到了柳谷面前。
柳谷愣了下,呆呆地说:“他回来了。”
“回来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柳砚急着出去玩,揣着一半的姜红糖块跑了。
三哥笑了:“他对你倒是挺好的。”
柳谷羞涩地说:“哪有?”
他拿起一块糖放到嘴里,甜蜜的滋味一直流进了心里。
主人把林申迎进屋里。
得知林申的来意,村长赵光诧异地看着他:“你要买良田,那得花不少钱。”
林申用实际行动表示他有,把钱放在赵光面前的桌子上。
赵光露出了满意的笑意:“我帮你搭个搭个,要是有信儿马上通知你。”
“那就谢谢您了。”林申客气地说。
按照规矩,他给了村长三个铜板,村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最迟晚上就有信儿了。”
见林申走远了,赵光把三个铜板抛起来,笑着说:“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挣到钱了。”
赵光的老婆走出来说:“你们都小看人家了,我早先就觉得这小子不是池中物。”
“没人看好他,你之前还骂他是二流子来着。”赵光一句话堵住了老婆的嘴。
林申是不是个人物,那得以后慢慢再考察,现在就把他夸到天上去,那大可不必。
一来一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老木匠坐在墙根底下搓麻绳,听到开门声就知道他回来了。
“我做饭了。”林申净了手进了厨房。
饭做到一半,他听到有人在敲门。
发现没人理会,那人又试图用暴力把门推开。
林申把燃烧的柴火往灶堂里填了填,看到柳家老三背着一个人站在门口。
“我弟弟生病快死了,我家里人不管他,他在家就是等死,说不定到你这儿还能做个饱死鬼。”老三一幅吃定他的样子。
林申不可能见死不救,把院门打开门老三进来。
病得快死的人就是柳谷,他饿得浑身都在打摆子,看着非常可怜。
理所当然的,老三也留了下来。
柳谷躺在稻草上,老三帮林申烧火,闻着锅里的香气直咽口水。大热天里,柳谷冷得缩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林申做了笋丝炒肉,闻起来香得要人命,一盆用开水烫过的菠菜,放点盐和调味料就能吃了,还有一锅菌子汤,里面放了一点荤油。
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柳谷,他挣扎着坐到桌子边,拿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
老木匠心中怜悯,默默地拿着馒头吃了起来。
老三狼吞虎咽,一边吃菜一边吃馒头。他就像一个穷了一辈子的人,突然看到了金山和银山,用力咬着嘴里的食物,眼眼里面散发着狼一样的凶光。
柳谷病着,吃不了多少,就疲惫地放下了筷子。
林申给他盛了一碗汤,他捧起来慢吞吞地喝。
“你烧几天了?”林申问。
“昨天烧了一半,今天又开始烧。”柳谷说。
吃过饭,柳谷也有力气说话了,也不像刚才一样发抖了。
林申让柳谷到**睡,柳谷坚持在厨房的稻草上睡。阳光穿进窗子正好落在稻草上,照得他身上暖洋洋的,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林申在外面跟老木匠说话,说他去了村长家,打算买一块良田。
老木匠说:“这种小事,你来决定就好。”
没过多久,林申进了厨房,问柳谷:“要不要喝水?”
柳谷虚弱地点头。
林申把他扶起来,小心地喂他喝几口水。
把他放回去后,林申用粗大的手掌摸摸他的脑门说:“没那么烫了。”
他总不能看着柳谷死。
柳谷要是继续烧下去,他就拿钱去请村里的赤脚大夫。赤脚大夫不会用麻沸散给人开膛破肚,但治点小毛病还是很灵验的。
柳谷脸蛋红红的,眼睛明亮地看着林申。
“你要买良田了?”
“嗯。”林申说。
拥有一块良田,如果勤快一点,至少饿不死了。
不等晚上,村长赵光就来了。他还带来一个人,是要卖良田的。
这个人姓布,一家人打算离开这儿,到别的地方生活。之前,他打算把自家的良田交给亲戚打理,亲戚每年给他们一些粮食或者钱就行。
可他转念一想,这样太不现实了,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非常远。他们想让亲戚把良田买下来,可亲戚声称家里没有钱。
其实,亲戚就是打定主意要占他们家的便宜。反正人都要走了,除了把良田交给他们打理,又能交给谁呢?
在这种情况下,林申出现了。
姓布的男人对林申很热情,问他能不能一次性买八块良田。
林申苦笑道:“八块,那得多少钱啊?”
姓布的男人连忙说:“只要你能全部买下来,价钱方面可以便宜一些。”
说实话,林申很心动,就是没有钱。
男人很失望,沉默着带着林申去看了良田。
“现在不能给你,得收完庄稼再,你同意吗?”男人小心地看着他,生怕林申不愿意了。
林申说:“同意。”
别人辛苦种的,他不能“帮忙”收了。
姓布的男人很看好他:“距离我们一家远行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林申苦笑,他也想全部买下。问题是,他手头上没有钱。就这些钱,还是老木匠拿出了自己毕生的积蓄。他又跟着老木匠干活,两个人一起积攒下来的。
林申低着头,一脸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
大**停着一辆马车。
村里很少有马车出现,大家的经济水平差不多,没有人买得起马车。
小桃被看热闹的村民围在中间。
“你找林三郎呀,他住在老木匠那儿。”
这群人正叽叽喳喳,忽然有人发现了林申。
“林三郎在那儿。”
那人指着林申说。
车帘挑开,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
林申诧异地看着他们。
小桃哒哒地跑过来,埋怨道:“你去哪儿了?我跟哥儿等半天,还去了你家里。你家人说你们三兄弟分家了,他也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儿。”
说完这些话,林岳就冷漠地关上了院门,连请他们进去坐一会儿的打算都没有。
小桃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很不爽。
林申早就习惯了林岳对他的冷漠。
林岳从来没指望过林申,就算林申哪天死掉了,他大概也不会掉一滴泪。他不关心林申,也不关心林申的朋友。
林申:“我新起了房子,平时住在我师傅那儿,因为新房子还没有收拾好。”
他在前面带路,马车在后面跟着。
到地方后,蒋代真才走下马车。
小桃兴奋地说:“新房子好,比他以前住的地方强多了。”
林申附和道:“以前我没有自己的房间,也不能决定家具摆在哪儿。现在我自己有房子了,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他打开门锁,请蒋代真一行人进去。
“回来之后,我还没有回过这里。你们等我一下,我去烧点开水给你们泡茶。”林申说。
“林申啊。”老木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林申跑出去,看到老木匠一只手拿着茶壶,另一只手拿着几个粗制的杯子。他出现得很及时,解决了林申眼前的困扰。
见他出来,老木匠笑着说:“差点累死我。”
老木匠来了,林申也不用烧水了。
蒋代真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笑着说:“风景不错。”
“我也很喜欢,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明年就有了。”林申给每个人倒了茶水。
车夫端着一杯茶水去了外面,跟老木匠挤在一起了。
小桃找了个借口也走了。
“秦怀安没有再找你麻烦吧?”林申问。
“没有,我回家之后,他就不敢了。只是让人递话,无非就是一些车轱辘话,反复说他是无辜的,我信他才有鬼。我大哥也回去住了,秦怀业刚开始还过去请,这几天没有再去了,听说家里的生意出了小问题。”蒋代真神色平静地说。
蒋若年极其聪慧,察觉到秦家的异心,回去之后就跟家里说了。蒋青松独自撑起这么大的家业,自然也不是平庸之辈。
蒋若年嫁进秦家之后,蒋家和秦家的关系比之前更亲密。为了让儿子在秦家得到重视,蒋家让了不少利给秦家,很多生意也跟秦家一起做。经过这件事之后,蒋家单方面切断了跟秦家的生意来往,秦家一时手忙脚乱。
蒋青松还发现秦家在生意中动了手脚,导致蒋家投入了大量人力和物力,得到的回报却异常少。还有蒋家的门店里插入了不少秦家的人,秦家在一点点地蚕食蒋家。
幸亏发现得早,蒋家吃了一些亏,一切还来得及。蒋家和秦家算是翻了脸,至少不会再有生意上的来往了。蒋家上下正在彻查,要把所有内鬼揪出来。按理说,最为难的人应该是蒋若年。可他像没事人一样,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让人看不出来他的心情。
别人的家事,林申不好打听得很详细。
“自行车早就做好,在我去张家干活之前。”
林申又开了一道门,把自行车从里面推出来。
蒋代真诧异地看着他:“不全是木头做的?”
“用了竹子,人也可以骑上去。”林申扶着前面,鼓励道:“你骑上去试试。”
“我怕摔跤。”蒋代真摸了摸车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喜欢。
“我会扶着,你不会摔跤的。”林申说。
蒋代真看了一眼,撩起衣摆坐到了上面。
“看到两个脚蹬子了吗?脚放下去,一个往前踩,一个往后踩。”林申在一边指点。
蒋代真照做了。
第一次骑自行车的人,心里总是会发虚。
哪怕扶着自行车的人是你最信任的人,你明知道这个人不会撒手让你摔倒,感觉到自行车要往一边歪了,你还是会用最快的速度松开把手,不顾一切地往下面跳。
另外,踩脚蹬子的时候,双脚不会打配合。往往左脚踩了,右脚没有踩,以致于感觉别扭且吃力。
蒋代真也碰上了这样的问题。
看到自行车动了,他觉得眼前都是花的。捏着车把的手心满是汗水,脸上的表情却是兴奋的。
太神奇了。
他轻轻一踩,车子就载着他走了。
见他有些紧张,林申说:“放轻松,你不会摔下去,我会扶着车子不松手。”
在林申的帮助下,蒋代真骑着自行车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他兴奋得小脸通红,觉得全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有了它。就不用马了。”一圈过后,蒋代真走下来。高兴地对林申说。
林申摇摇头说:“自行车只能在平坦的地方行驶,而且它不适合走长途。它的车轮子是木制的,很容易磨损。还有其他零件也是,一旦坏了就成了废品。”
他自己骑了一圈,在完全不用人扶的状态下,两条大长腿也发挥了作用,自行车就像他的玩具,说停就能停。
蒋代真看他的眼神满是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