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的路已经被大雪淹没了,一只鸟想要飞出去都不容易。

屋里烧得热烘烘的,热得人脱去外面的棉袄,只穿着夏天的薄衣裳。

林申和老木匠吃着火锅,一边欣赏着外面的雪景。火锅是辣锅,氤氲的热汽里,林申和老木匠出了一脑门的汗,是热的也是辣的。

老木匠说:“真真和小桃不在,家里每天冷冷清清的。”

“是啊。”林申看着外面的茫茫大雪,低声喃喃道。

他收回视线回过神来,端起一只酒杯说:“来,接着喝酒。”

说到酒,老木匠不由眼睛一亮。林申种了小麦,用麦子酿了几缸酒,酒味比他自己酿造得要醇厚,喝起来更有劲。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喝上几杯酒暖暖身体,睡觉的时候也能睡得更香。

吃完了火锅,老木匠也喝得差不多了,眼前晕晕乎乎的,看样子有七八醉意了。他要自己下去,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林申自然不放心,小心地搀扶着他回去,帮他脱了鞋子扶到烧得热乎的炕上面。

“舒服。”后背一沾到炕,老木匠就发出一声叹息。

林申帮他把被子盖上去,最后关上门才离开。

“师傅,我走了啊。”

做完这一切,林申在外面喊了一声。

也不知道老木匠听见了没有,林申支楞着耳朵,好像听见里面有人答应一声,然后他就放心地往外面走去。

“吱呀”一声响,就见那边的房门打开了,门口恍然站了一个人,小声喊了句:“东家。”

是韦年。

林申顿了下,走过去说:“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蒋芽给送的饭。有肉还有菜,还有香喷喷的饼子,我们就没有吃过这么好过的饭。”韦年笑着说。

林申往屋里看了一眼说:“你们怎么不点灯?”

“能看见影,不用点灯。”韦年说。

林申被他们的勤俭节约弄得苦笑不得。

韦时的腿早就好了,跟他弟弟韦年一年,是个非常勤快的人。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羊圈和牛圈,甚至是猪圈也被清理得十分整洁。把这个院子,和院子的东西交给两兄弟看管,林申再放心不过。

“怎么只有你一个你,你哥呢?”林申语气随意地问。

“我哥,他。。。”韦年顿了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说:“他在后院。”

林申点点头,后院隐隐有说话声。

他跟韦年说:“我去看看。”

韦年来不及阻止,林申就往后院走了。想了想,韦年也不放心,干脆拿起一把扫帚,借着微弱的光亮,清扫起地上的雪来。

韦时是在后院,蒋芽也在。

在蒋芽的精心饲养下,几头猪长得个个肥头大耳,胃口越来越大了。林申不止一次说过,过年就杀一头猪吃,分出一部分给家里人吃,大部分留着给自己吃。

今年天气格外地冷,蒋芽担心圈里的动物会冻坏,于是跑到后院查看。

韦时匆匆吃过饭,也跑到后院去了。两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只听见铁锹铲东西的声音,刺啦刺啦地响。

“太冷了,猪会生病的。”蒋芽说。

“嗯,恩恩怎么没有来?”韦时一边干活一边问。

“他睡着了,今天白天忙了一天,刚刚吃完饭就睡着了。”蒋芽说。

清理完猪圈,蒋芽弄了一筐草木灰,铺到湿冷的猪圈里。几头猪一直哼哼唧唧的,不安分地啃来啃去。

蒋芽说:“都吃饱了,还在这儿哼唧,别围着我,没有用的,等明天早上吧。”

韦时在一边看着,笑着问:“你跟他们说话,他们能听懂吗?”

蒋芽说:“能听懂我手里的棍子。”

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不知道看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蒋牙吓了一跳,停下手里的动作,狐疑地看着这个方向:“谁?”

“是我。”林申走近了,他们才看清楚林申的脸。

“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干活?”林申说。

“天太冷了,怕猪冻病了,我给他们下面铺了点草木灰。既没有味道,还能保暖。”蒋芽说。

“明天去村里找个杀猪匠,反正这么冷的天,肉取下来也不会坏。”林申说。

聊了一会儿,林申转身回了院子。

看着空****的屋子,他终于感觉到一丝寂寞。以往他回来,家里总是亮着灯,蒋代真会拿着一本书坐在灯下看,或者支着下巴在那儿打瞌睡。

蒋代真走后,他便不想回家了,因为回去了也没有人等着。怀里不抱着点什么,他总是会觉得怀里空****的,半夜惊醒过来,会怅然若失半天,很久之后才会再次睡着。

杂工已经把桌面收拾干净了,只留下一盏灯在屋里亮着。林申在桌边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在寂静的夜晚十分响亮。

“小桃,出去开门。”喊完了,林申才觉得不对劲,小桃跟着蒋代真,两个人都在蒋家呢。他苦笑一声,真是魔怔了,起身出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人是林兵,林申让他进屋,他也不进去。

林兵说:“我是来传话的,传完了我就走,不进屋里喝茶了。”

“真真说他一切都好,让不要惦记,还你多多去看他。”

两个人就站在门口聊了起来。

“你见到真真了?”

“看见了,他能吃能睡,比之前又圆润了。我觉得他气色挺好的,蒋家给他请了最好的大夫,就在他家里面住着,你真的不用操心。”林兵说。

“谢谢哥,让你劳烦了。”听到这些话,林申心里多少安慰了点。

“说什么劳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兵招招手,转身往家走。

林申让他提一只灯笼,他也不要。

“我闭着眼睛都能回家。”林兵说。

回到家里睡下,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林申睡得格外香。

半夜三更,一辆马车往山里赶。

车前面挂着一个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马车夫坐在外面,冻得浑身直哆嗦,一脸为难地说:“雪太深了,马车进不去。”

“那怎么办?”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一脸焦急地看着茫茫的雪原说。

“没办法,只能下车走了,靠着两条腿走着进山。”马车夫说。

“就算是走,我也要走进去。”管家下定决心,从马车上下来,两条腿立刻陷进了雪地里。

用皮子把两条腿包好,管家让马车夫想办法,把马车赶回家里去,他带着一个下人,举着火把往山里走。

“最好不要碰上狼。”管家小声嘀咕道。

这一走就走了好几个时辰,他们的两条腿都麻木了,终于看到村落了。管家和下人差点喜极而泣。历尽千辛万苦,他们哆嗦着敲开了院门。见到林申时,两个人差不多冻成冰棍了。

林申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出什么事了?”

管家上下牙关直打架,哆嗦着说:“二少发动了,大夫人让我过来寻你。”

林申吃惊之下,打翻了手边的杯子,温热的茶水淌了一桌子,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

“别慌。”蒋芽也被吵醒了,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看到林申慌了手脚,连忙出声安抚道。

“我得马上走。”林申说。

这个时间,下面的老木匠还没有醒,他只能告诉蒋芽和厨子他们,把之后几天的事安排好。

安排完,林申就和管家出发了。管家刚刚坐下一会儿,身上的冰才化成了水,就要再次靠着双腿往回走。林申让他休息一会儿,至少要休息到天亮了,吃点早饭热乎热乎再走,他说什么都不肯。

蒋代真很早就睡下了,吃了几口饭,他感觉肚子饱了。小桃服侍他躺下,他马上就睡着了。小桃没有多想,收拾完东西,在距离蒋代真不远的小隔间里,睡在了里面的小**。

睡到半夜,小桃听到里屋有动静,他连忙爬起来举着灯,去看**的蒋代真。

蒋代真满头是汗,跟小桃说:“我肚子疼。”

小桃慌了神,把屋里的所有灯都点上,又跑到外面去叫人,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蒋姜氏闻声而至,急得嗓子眼里冒火,把下人也指挥得团团转。

“去烧一锅开水。”

“人参汤给我炖上,真真要是没力气了,就给他喝一口。”

“产婆呢?他怎么还没有来?”

“让我阿么进来,我有话跟他说。”肚子才疼过一阵子,蒋代真感觉还好。听着阿么在外面喊,喊得嗓子都哑了,他顿时觉得头疼。小桃俯下身,用湿软的毛巾,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他拉住小桃的手说。

“好,我去叫。”小桃说。

小桃去叫蒋姜氏,说蒋代真要见他。蒋姜氏一脸狐疑地走进来,关切地说:“真真,你感觉怎么样?”

“刚才很疼,现在又不疼了。阿么不要在院子里嚷嚷,我感觉会更好。”蒋代真一脸无奈地说。

产婆也来了,让他在地上走动走动。

蒋代真一边难受,还要一边走。

蒋姜氏气恼地说:“我是为了谁?!”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我眼下还没事。你在那儿大声嚷嚷,只会让我更加心烦意乱。”蒋代真说。

见他走得艰难,蒋姜氏到底心疼他,走过去亲自扶着他,并解释道:“我也是烦心,让我坐又坐不住。我自己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担心。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要多走一走。”

蒋代真喘着粗气说:“也不知道管家到地方了没有。”

“他去过,对路很熟。不过路不好走,恐怕要耽误一些时间。不管怎么样,他肯定会把消息送到的。”蒋姜氏知道他心里害怕,其实他心里也是一样,像十五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的。他紧紧地握着蒋代真的手,似是要从儿子身上汲取力量,又似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给儿子。

“我想让他在外面陪着我,这样我心里有着落。”蒋代真说。

“快了,他马上就来了。”蒋姜氏安慰道。

“外面为什么这样吵?”蒋碧晨拥着被子坐起来说。

“那边要生了。”下人回道。

“选的时辰不好,半夜三更的,太吵人了。”蒋碧晨埋怨道。

下人说:“您还是起来吧,最好能过去看一眼,让老爷知道了,也会夸你一句关心家人。要是大家都去,只有你一个人不去,老爷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一个人生孩子,全家人都得陪着他受罪。”蒋碧晨一脸郁气地下了床。

连最小的蒋碧星也起来了,一家人聚集在蒋代真的院子里。

贺念说:“屋里怎么没动静?别人生孩子都叫得跟杀驴似的,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不正常。”

“不会说话就闭嘴!”他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可还是让蒋青松听见了。蒋青松怒视着他,眼神似是要吃人。

贺念缩了下脖子,可怜巴巴地说:“我也是关心真真。”

在蒋青松的瞪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也消失了。

等蒋青松走远了,他扭过头跟蒋碧琳说:“这么冷的天,我们都起来看真真。大夫人也是的,一个面都不露,这算怎么回事?”

蒋碧琳小声说:“阿么,你少说两句。”

蒋姜氏从温暖的房间里走出来。

蒋青松立马迎了上去:“真真怎么样?”

蒋姜氏说:“产婆说还早呢,我已经吩咐厨房,让他们给大家做点吃的,别在这儿干等着。”

贺念偏要在这个时候插话:“这个时候姑爷不在,真真心里一定不好过。”

蒋姜氏听了,心里很不舒服,扬了扬下巴说:“姑爷不在,有我在也一样。我守着真真,他跟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

“我进去看真真。”

蒋姜氏瞪了贺念一眼,转身钻进了房里。

蒋青松指着贺念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说:“我都说了,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非要说丧气话,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我没说丧气话呀,姑爷住在山里,想来都来不了。我只是感叹一下,没有别的意思。”贺念又委屈上了。

“你别哪壶不提提哪壶了。”蒋碧琳轻轻扯了他一下,咬着嘴唇说。

这个时候,说多错多。阿么就不能安生一些,少惹爹和大夫人生气?

蒋碧琳在心里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