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轻易地了结,倒不如让他感受一下死里逃生后,又立刻从天堂坠落地狱的绝望。◎

月光偏转了一个角度, 广场上的雾气渐渐散去。

即便有执行部的几人坐镇,也顾及不到所有的地方。而一旦有了第一个动手的人,接下来的场面就更难以控制了。

“我看到他先动手攻击别人的!他肯定是故意制造混乱的假人!”一个中年男人攥着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铁片, 在旁边人警惕而充满敌意的目光下, 辩白道。

男人手中的铁片上沾了血迹, 倒在他面前的人满脸错愕, 死不瞑目。

“但是,如果是真的人类,能这么果断地对别人下杀手吗?”旁边有人质疑道。

“所以说这个是假的, 那边那个才是真的?”

“也不好说,万一他就是看见了一些异常举动, 确定杀掉的是假人呢?”

“我还是觉得他是假的。”

“我觉得他是真的,那边那个一直不说话的,才更像是假人在看戏。”

中年男人双手颤抖地站在原地, 听着旁边真真假假的人对他进行“审判”。

他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 “簇”地一道血花闪过, 男人被旁边质疑他的人一剑封喉。

几乎是同时, 另一个和男人一模一样的躯体倒下, 认同男人所言的人也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不同观点的双方见状都短暂地皱了下眉,但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朝相反的两边走了开来。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谁都可以坚信自己杀的是假人,谁都不用承担罪恶感,同时,谁都不用承担判断错误的后果。

亲眼见识了这一幕, 认为自己自保能力弱的人都下意识退离广场, 朝远离人群的方向跑去。

虽然广场外围的小巷子错综复杂, 但是躲在里面,至少不会被无缘无故地杀掉……

然而很快,躲进巷子里的人就发现,漆黑的暗巷,远比广场上更可怕。

血腥气从巷口传了出来,混杂着水沟泛上来的臭味,令人作呕。

终于,一道灼热的火光从广场中央骤然升起,强势地威慑住了所有正在猜忌和自相残杀的人。

一片沉寂,顾怀谣终于迈出了脚步,朝东南角的巷子走去。

“巷子里面好像不对劲……”有人好意提醒。

顾怀谣礼貌地浅浅一笑,脚步未变。

——

顾怀谣不紧不慢地朝深处走去,周围的景象开始碎裂,支撑不住地露出空白的底色。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受影响?”低沉的男声从尽头处传来。

跟在顾怀谣身后的温槿礼闻言,好奇地探头看去。

尽头处的男人看上去极其普通,是放在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大众脸。

然而,那双眼睛却是极亮,目光沉沉,带着几分阴翳。

看向顾怀谣的时候,既有探究,也有几分不敢置信。

“这就是,梦境的幕后主使吗?”温槿礼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会更……特别一点的。”

“那是假身。”顾怀谣淡淡道。

还是一点都没遮掩气息的假身。

温槿礼:“……”

好吧,没看出来,又给修仙界和异象局丢人了。

男人显然也不指望这种随意捏出来的假身能骗到人,摊手凉凉道:“如你所见,我的真身已经离开了梦境,你们就算抓住这个假身,也无济于事。”

“执行部行动的流程和规则我都清楚得很,你们抓不到我的。”钱晟浑不在意地傲然道。

“说起来,分局执行部竟然能留得住你这样的人物……”钱晟目不转睛地留意着顾怀谣的每一分表情变化。

然而,顾怀谣神色淡淡,并无任何波澜。

“和那些庸常货色平起平坐,被无聊死板的规则束缚,呵,”钱晟嘲讽似的一笑,“不觉得很可笑吗?”

“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拥有更大的野心。”钱晟刻意放低了声线,蛊惑道。

随着他的话语,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气息开始蠢蠢欲动。

钱晟微微笑着,胜券在握——只要心中有过一点点的不忿,都会在这个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实力再强又如何?还不是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果然,顾怀谣抬眸:“野心?”

“没错,”钱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不想要万众瞩目吗?不想要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吗?等你感受到了名利在手的快感……”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拥有过了。”顾怀谣懒懒地打断了他。

钱晟脸上的表情一僵。

不等他再说什么,顾怀谣指尖微动,藏在空气中蓄势待发的力量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威势,宛如泰山之石一般,重重压在钱晟的身上,瞬间让人动弹不得。

“……这只是假身,你就算抓住也无济于事。”钱晟艰难地开口道,没有一丝恐惧。

“那如果直接将假身中的这抹精神力抹杀呢?”

口中说着“抹杀”,语气却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令人不寒而栗。

“你、你不敢的!”钱晟脸上短暂地慌乱了一瞬,色厉内荏地喊道。

“异象局执行部有明文规定,除了对方受到不可逆影响,陷入无理智的狂暴状况,否则,不可以轻易抹杀任何‘人’!”

“我既是神智清醒的人类,又对你没有构成生命威胁,抹杀我,你不怕追责吗?”

顾怀谣闻言不置可否,轻飘飘地一笑:“我又不是执行部的成员。”

钱晟闻言一愣:“那、那你是外援?不可能!队长都出动了,怎么还会请外援?”

温槿礼小声提示:“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是后勤?”

钱晟:“……”

谁家的后勤比主力还能打?

“你身上的罪孽,早已足够万劫不复,”顾怀谣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再说,我在这里做了什么,有谁会知道呢?”

钱晟闻言,神色变幻不定。

他本来想着,就算是异象局布下的陷阱,所要面对的也不过是执行部的那些人。

哪怕是攻击力远远超过他的黎樾,钱晟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眼前之人的实力甚至超出了他想象的范畴,连仿都仿不出来半点。

他引以为傲的“伪装”在她面前,也无所遁形。

天堑般的鸿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毫无反抗的余地。

想到这些,男人脸色沉了沉,最终,停在了狠厉之上,冷冷道:“你们等着。”

说罢,假身毫无征兆地膨胀起来,刺眼的光芒闪过,一瞬间的庞大力量朝四周涌去——竟然是自爆了。

顾怀谣伸手挡住冲击力和余波,指尖却微微一顿,放过了逃逸的那抹气息,目光淡淡,看不出喜怒。

“他为什么不再挣扎一下?竟然自己主动放弃了这一抹精神力?”温槿礼不理解道。

连她这种动不动丢人现眼的半吊子都知道,精神力受损,对于一个人而言,可谓是最最深刻的伤害,情况严重的话,哪怕是直接变成痴呆都有可能。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由我动手,必定会沿着精神力追溯到本体,一并抹杀,”顾怀谣笑了笑,“的确是聪明之举,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温槿礼好奇。

“今天的梦境里,没有看见‘他’呢。”顾怀谣说着,转身朝广场的方向走去。

不是不可以在自爆的最后关头拦住,也不是不可以抓住最后那抹逃逸的气息,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与其轻易地了结,倒不如让他感受一下死里逃生后,又立刻从天堂坠落地狱的绝望。

——

钱晟大口喘着气,从黑暗的屋里醒了过来,假身连同一抹精神力自爆的痛苦还残存在意识之中。

他整个人像是缺失了一块极为重要的东西,面色惨白,神色迟钝。

但总归还是逃出了一条生路,保住了小命。钱晟这么想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怕异象局沿着讯息找到他的藏身之处,钱晟没敢多歇息,强撑着虚弱的躯体起身,打算即刻动身前往下一个蔽身处。

然而,他刚一抬头,便僵硬住了动作,心跳骤停——窗台的月光下,站着一个手持长剑的男人。

男人神色淡而冷冽,仿佛对一切都兴不起一点多余的情绪。

像是为了让他好好体会这份最后的恐惧,男人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你、你是什么人?”钱晟艰难地开口道,“别杀我!什么条件都可以!钱?还是什么别的?都可以给你!”

闻述远没有回答,他站定在了男人面前,只居高临下地一剑,鲜血溅了一地。

——

“今早接到报案,在邻省发现了钱晟的尸体。”

“根据之前的推断,他就是策划并实施了整段‘梦境事件’的罪魁祸首,直接间接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

“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也和昨晚梦境突然中止的时间符合。”

“不过,到昨晚为止,异象局其实并没有追踪到钱晟所逃亡的去向和位置,不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

李继权整理了下面前的文件和报告,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昨晚还真是惊险啊,竟然遇到了那种情况。”

“是啊,利用人心险恶,自己置身事外,实在是可恶又可怕。”执行部参与行动的少年叹息道。

“最后检测到数据飙升的时候,我们都准备启动强行干预方案,将你们唤醒了。”技术人员道。

“不过,昨天在梦境里好像一直没有看见你们两个,你们跑哪去了?”有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顾怀谣和温槿礼。

“这回有被吓到吗?”李继权也关心道。

顾怀谣随手点开了一个私人委托版块的高额悬赏求助,闻言懒懒抬眸:“有的话,可以申请休假补偿吗?”

温槿礼:“……”